司鸿宸脸上的笑意不见,轻嗤一声,“果然钟情得很,连自己的生死都不顾了。这小子还有点侠骨柔情,不过不适合他。韩宜笑,你不会真的爱上他了吧?”
我却心情极好,欢愉从心底溢出来,大声喊着“阿谦”。
封逸谦的马车在我们面前停驻。
司鸿宸和封逸谦两个人面对着。天地开阔,遮蔽不住轻薄的阳光,无数尘埃在我们之间旋转。两个人这样一场无声角力,压得空气凝滞,连呼吸都停了。
最后还是司鸿宸微微一哂,稳稳说道:“封少爷你来晚了,我正要送韩宜笑出宫。”
封逸谦苍白的脸上隐出绯红,冷声回答:“我不相信宜笑会跟你走。敖将军,凡事不要太随心所欲。我不想与你纠缠无端是非,宜笑是我的妻!”
“毛头小子长进了。”司鸿宸悠然一笑,“韩宜笑跟你早晚没命。刚才要不是我,她已经命丧黄泉了,要紧关头,你在哪儿呢?”
“用不着你教训我,我以后会好好保护她的!”封逸谦被激怒了,命令封泽,“赶他走!”
封泽一拱手,挥刀,白发飘动,笑道:“敖将军少年英雄,在下向来对你恭敬有加。这件事确实是将军有点过了,请恕在下无礼。”
司鸿宸毫不犹豫接道:“老话一句,此一时彼一时也。我只要稍稍对侯爷施压,侯爷就会体察大势而后断,不过我不会这么做。久闻封大叔您老刀法变幻莫测,我今日倒要讨教讨教!”
“好!”
封泽目光炯炯地大喝一声,从马车上跃下。两个人眨眼间对打起来,如两道纠缠在一起的光影,看得人眼花缭乱。
我一时站在那里,愣愣不知所措。一片明媚里,脖颈突然有了凉意。虽看不清身后人的面目,却猜出了是谁。我禁不住打了个寒战,颤声轻唤:“阿谦……”
封逸谦也发现了,他盯着我的后面,眼里波涛汹涌。
斗得正酣的两个人,几乎同时停止了手中的动作。
我的身后,袁放已经开口道:“都看到了吧,只要我轻轻抹一下刀,这女人就会死在你们面前。诸位忍心吗?哈哈,不忍心的话,乖乖放下手中的刀剑,让所有的人都停止厮杀,让我等出去!”
司鸿宸敛了神色,咬牙切齿道:“你这个混蛋!”
封逸谦惊惧莫名,挥袖高呼:“全都停止!放下刀剑!”
四下里突地寂静下来,王钟撞击的声音也不知何时停了,一只乌鸦在头顶上盘旋,发出一记悚心的怪叫声。
袁放的手指带着凶猛,从我的前襟离开,又攥住了我的头发。我痛苦地吸了一口凉气,心里涌起了层层的慌乱。
当啷,不知是谁的刀剑掉在了地上。
“全都退后!”袁放嘶喊着,看见封逸谦还在马车上,喝道,“你也给我退后!借马车一用!”
情急之下,封逸谦无奈下了马车。他定眼望住我,声音在空气中起了战栗,“袁放,你不许伤害她!”
袁放哈哈大笑,他的笑声,带着绝望,带着凶残,在皇宫上空回荡。
“你们等着,我袁放还会东山再起的!封骥,先让你们蹦跶几天,你叔侄野心,天下人当真揣摩不得?我早就测出你有野心,可惜朝中重臣均被你买通,到头来我还是上你的当了!你这个阴险小人,有本事出来与我单挑!靖帝,你的梁汉王朝彻底毁了!哈哈!你不为庶民康宁,不为天下太平,终日沉溺于酒色,反来指斥我用兵之论,倒是当真荒诞可笑,该亡!该亡!”
我忽然觉得腰上一紧,整个人被抛进了马车内。辚辚隆隆的声音刺耳,无数光晕在散落。我一时宛如入梦,黑暗,阴寒。
司鸿宸,封逸谦,阳光下的刀光剑影,溅着鲜血的广场,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模糊。王钟的撞击声又在耳边回响,只是愈来愈远。
一场宫杀就这样结束。
我清楚地知道,我无法与司鸿宸、与封逸谦一起分享他们胜利的硕果。
因为,我被绑架了。
这是一片还未发出新芽的柳林,萧疏,阒静。
遥遥的,一马拐进山道,在柳林间时隐时现。从山头极目远眺,但见千峰万岭如大海中的波涛,起伏跌宕。两道峡谷中,云雾缥缈,江河奔腾咆哮。飞马登上了山头,朝一座庄园而去。透过云层,才可见庄园所在竟是一座孤峰之巅,与左右山峰成三足鼎立,实在是绝妙的好地方。
我就被关在这个地方。
此时已经初春,山上的风儿依然料峭刺骨。我已经在这里呆了一月余,山上的雪下了两场,阳光灿烂的日子太多,雪消融得也快。放风的机会不是很多,每次出来,我总会凛凛地打几个寒战,来不及观望周围的风貌,又不得不缩回去了。
冷。
伺候我的红衣小婢大是不耐,推我出门,厉声申斥道:“你还当真把自己当贵妇人了?这里是袁大将军的地儿,给你吃喝,你知足吧!别磨磨蹭蹭的,搞得很娇弱似地,没人同情你!”
我一瘸一拐地出屋,每踩一步,双脚钻心的疼痛。山上异常寒冷的气候,让我的腿脚长满了冻疮,因为无医无药,红肿得都渗出血来,连穿棉靴都困难。自己的羊皮靴还是宫宴前新做的,又软又舒服,却被红衣小婢抢去,她将自己的棉靴扔给了我。我穿着破旧的棉靴出去,正巧看到那匹飞马飞驰,不大工夫进了袁放所在的院落。
庄园围墙很高很坚固,石门几乎镶嵌在石墙之中,门顶短檐稍许突出,几乎就像一座牢不可破的巨型碉堡。袁放在这里磨刀蓄势,暗地派人下山招兵买马,以待它日重夺天下。
皇宫突围那日,袁放只带出几十人马,一路狂奔。司鸿宸带兵从后面猛追不舍,追了将近几十里,前面滔滔江河挡住了袁放的去路。
这个时候,袁放将我从车内揪了出来,绑在车柱子上。当时我几近昏迷,像个瘪灯笼在风中摇摆,我听见袁放在狂喊:“司鸿宸,你要是再过来一步,我先取了这个女人的脑袋,再与你拼个你死我活如何?”
他直呼司鸿宸的真名,那边司鸿宸也不忌言,高声回骂:“楼家盛,你是个孬种!你抢个女人做人质,算什么英雄好汉?我今日放过你,不等于怕了你。你记着,你楼家盛永远是我司鸿宸的手下败将!”
然后,我听见马车过石桥的声音,江水汩汩地在身下流淌。过了一会儿,轰的巨响,石桥在我们身后倒塌了。
听不到司鸿宸他们骤雨般的马蹄声,江河隔断了我与他们的距离。时至今日,一个多月过去了,没有听到司鸿宸的消息,更不知道宫变后的皇城,是个什么状况。
我扶着石墙晒了一会儿太阳,那小婢又跑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