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天,安志每天都去戈美丽家当长工。加戈自从病了就再没送幼儿园,戈美丽吊着胳膊也不能安心休息,还得去“小书房”照看生意,安志只好把加戈带到老年活动中心。单位每年寒暑假都办儿童乐园,家里有小学一年级到五年级学生的家长,都可以把孩子送园,单位美其名曰解决职工后顾之忧。儿童乐园设在老年活动中心,老少同乐,安志便利用手里的特权,把加戈当成小学生带了过去,整天和那帮子老干部们混在一起,学下棋,打扑克牌,省了戈美丽不少精力。
下午下班后,安志就带着加戈回戈美丽家,先做好饭等戈美丽回来吃,吃完再洗碗、擦地、洗衣服,给加戈洗澡什么的。
几天下来,安志就把自己封为戈家长工了。
戈美丽说:“没人掐着你脖子让你来。”
安志说:“我儿子在这呢,我不来,谁照顾他?指望一个吊着胳膊的伤病员?”
戈美丽说:“那你把你儿子带到自己家,不也一样照顾吗?”
安志说:“我照顾儿子,顺便照顾一下你,因为你是儿子他妈,万一你有个什么闪失,我儿子怎么办?”
戈美丽说:“呸!谁有闪失?我不就给烫了一下,能有什么闪失?”
安志说:“那可难说,你根本就不知道烫伤有多危险。往轻了说,疼,肿,很多天不能自理;往重了说,如果创口化脓感染,那就很麻烦了,有生命危险的知道吗?还有,化脓感染就会留下瘢痕,说的好听是瘢痕,说的不好听,那就是毁容你知道吗?到时候你整只右手皱皱巴巴的……唷,不敢想。不过也有办法,你一年四季戴手套就行了。”
戈美丽说:“你都听谁说的,医生怎么没说这么严重?”
安志说:“医生金口玉言,多半个字都不说,你指望从医生那里听到什么呀?我从网上查的!跟你说,我查阅了大量资料,所以才不惜冒着名誉风险跑来给你当长工的!我现在是单身男青年呢,别忘了。”
听安志这么一说,戈美丽吓坏了:“我真能留下瘢痕?”
安志像个医生一样:“那得看有没有感染。”
戈美丽眼巴巴地看着安志:“前天去换药了,没感染。”
安志说:“那也不能掉以轻心,反正,不能活动那只手啊。要是有红肿发痒的感觉,你就赶紧告诉我。”
戈美丽惊慌失色地说:“现在就有发痒的感觉!”
安志说:“网上说发痒红肿就是感染的症状,别害怕了,有你前夫在呢,咱们去医院,医生有办法。”
去医院一检查,果然轻度感染。又一轮消毒,上药,抗生素也用上了。回家后戈美丽说:“由衷地谢谢你了,要不然,感染厉害了,真要毁容了。坏了!安志,我是瘢痕性体质呀!肯定要留瘢了!”
戈美丽生加戈的时候,到要生了,加戈就是不入盆,最后没办法,只好剖腹产,戈美丽直到现在下腹还爬着一道疤痕。
安志安慰戈美丽:“没事,咱们是小创面。你以为我每天来给你当长工是瞎当啊?你知道我做饭都讲究到什么程度吗?什么辣椒啦蒜啦葱啦姜啦酱油啦黑木耳啦,我都不往菜里放,没发现是吧?”
戈美丽说:“我说呢,你做那些菜都味同嚼蜡,我都没好意思打击你。辣椒不能吃我知道,因为是刺激性食物,黑木耳和酱油为什么不能吃啊?”
安志说:“不懂了吧?黑木耳和酱油这些东西含深色素多呀,容易促使色素斑形成。要多吃水果啦绿色蔬菜啦鸡蛋啦瘦肉啦什么的。”
“你这都是网上查的啊?”
“是啊!跟你说了,不能指望医生,人家一天得看多少病人啊。”
“多亏家里来了你这么一个蒙古大夫。”
“这荣誉称号得来不易呀,蒙古就蒙古吧,管用就行。”
这一感染,戈美丽的绷带又短期内撤不下来了,春节眼见逼近了,还是有点着急。安志找了家政公司来把卫生彻底收拾了一遍,“都这个时候了,找个家政公司比治你这烫伤还难。”安志找来人就上班去了,戈美丽在家指挥他们干活。
自从上次高禾汉来过之后,两人还真就互相冷静起来了,戈美丽没联系过高禾汉,高禾汉也一直没来过电话或者短信。最初几天戈美丽心里还比较平静,经历了这么多事,她并不觉得再离一次婚有什么不堪,但是高禾汉一直保持沉默,又让她心里有点失重。
过了一天,戈美丽去毓璜顶医院换药,在自动扶梯上看到高禾汉,当时她正在上行,高禾汉下行,两人看着彼此有好几秒钟没反应过来,之后高禾汉又乘扶梯上来了。
什么叫意外?戈美丽这些日子是深刻体会这个词的含义了,突发的、非本意的客观事件,不由人掌控,这就是意外。就在她的手被烫伤之后第三天,高禾汉和袁青两人按照往年惯例,在春节前走访客户,其实无非就是送礼而已。那天两人要去鲁西南几个城市,所以换开了一辆商务车,拉了一些装着海产品的保温箱。这个冬天也是邪,上一场几十年不遇的暴雪刚刚化个差不多,他们出发那天又是个雪天。路滑,那辆商务车刹车有点问题,但平时高禾汉不太开,所以也不知道,就出事了。好在把别的车躲过去了,撞在一棵大树上。
高禾汉只是有点皮外擦伤,袁青当时没系安全带,整个人扑到挡风玻璃上,把挡风玻璃都撞碎了。
距离车祸到戈美丽和高禾汉在医院偶遇,也有近十天时间了。戈美丽这才明白为什么高禾汉一直没联系自己。
“袁青现在怎么样了?”
“昏迷三天,已经脱离危险,转到普通病房了,还好,没留下什么后遗症。”
“你怎么不告诉我呢?”
“你自己也还受着伤呢,帮不上什么忙,反倒跟着着急。怎么样了你?”
“有点感染,没什么大事,每天来换药,再有十天八天的估计就彻底好了。我去看看袁青吧?”
“行,你们俩说说话,我在这等着,一会儿顺道送你回去。”
袁青躺在病床上,正输着液,鼻子里插着氧气管。戈美丽问:“怎么还插氧气管呢?不是脱离危险了吗?”
袁青说:“每天吸氧十五分钟,例行的,其实不吸也行。”
戈美丽说:“袁青,你不知道你现在看起来有多好看和可爱,真的,不是哄你开心。”
袁青说:“是不是原来我身上那股子不易接近、跟全世界为敌的劲儿都没了?”
“嗨,不是那意思,你原来也没那么不好。”
“得了吧,我知道我原来有多不好。其实我也知道那样不好,但就是拧不过来。唉,经过这次生死劫,我忽然悟透啦。你想不想知道我车祸后的神秘感觉?我现在相信宇宙是很神奇的,人世只是其中的一个层,还有很多其他的层,真的,不是迷信。”
“有那么玄奥啊?那你说,我听听。”
“但你得给我保密,因为这听起来真的很玄,要是我听人这么说,准会认为那人脑子坏掉了。我跟高粱都没说过,你是第一个听众。”
“获此殊荣,不胜荣幸啊!你就快讲吧,急死人了。”
“跟你说,当时车祸发生后,我就感觉有人在拽我的两只脚,我想跑,可是跑不动。接着就有一个身着古装的人,在后面押着我,不知要带我去什么地方。我记得我们上了一艘船,船下面的水都是黑色的,没有波浪,也不流动。接着船驶进一个闪着磷光的洞穴,有个首领一样的人,还有个账房先生一样的人,手里拿着个账本样的东西,看看我,再看看账本,然后跟首领模样的人低语。他们反复商量了一阵,后来让那个押我进来的古装人又押着我上了船,开始往回驶。黑色的河水像一块巨大的无边无际的黑石头一样,怎么也驶不到头,我是又冷又饿,饥寒交迫。也不知道驶了多少年,终于看到河岸了,古装人冷不防拽起我的脚,砰一下把我扔到岸上,我一睁眼,就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了。”
“我听明白了,你这是去了阴间一回。黑色的河知道那叫什么河吗,冥河。押你的人是小鬼,首领是阎罗殿殿主,账房先生是管生死簿的。他们认为你阳寿未尽,所以又把你送回来了。你这趟经历可以叫做死而复生记。”
“美丽,你信不信?”
“究竟有没有阴间和冥河这些东西,我不敢说。但我敢说,你在生命处于弥留之际时,会发生幻觉,这些也许可以用幻觉来解释。但是说实话,科学也有解释不了的事物,宇宙浩瀚无穷,玄奥无边,永远有未知之谜存在。”
袁青说:“不管怎么说,经历了这场劫难,我相信业报和因果是存在的。我决心以后信佛啦,一心向善。”
戈美丽说:“你真是变了啊!”
袁青说:“以后我不会再挤兑你啦,放心吧。”
戈美丽叹口气:“听你描述了这场阴间之行,我也开窍了许多。我和你姐夫的问题,不是你挤对的结果,我们……怎么说呢,只被安排了这么一场短暂的缘分,现在,我也要乘船返回啦!”
袁青说:“不是吧?我烫了你的手,可没烫你的脑子啊!”
戈美丽说:“你不觉得这两场意外都是偶然,也是必然吗?我烫了手,你出了车祸,都是一个分界线,就像冥河河界。但我并不是在这里鼓吹迷信,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我们的很多纠结,都随着细菌啊什么的,给卸掉啦。袁青,其实你才是一个对爱情执著的女人,我算不上。要是高禾汉懂得珍惜,他应该珍惜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