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科罗拉多的甘尼森河北面耸立着很多座高山。在那里,有四条汉子正骑马穿越一片长着矮草的高原,他们所到之处,既没有灌木丛,也没有别的树木。虽然在遥远的西部地区遇见不寻常的人物不足为怪,但这四个骑马者也难免不引起这里每个人的注意。
他们中的一个人骑的马相当漂亮,这是一种只有在某些阿帕奇部族那里才饲养的黑牡马。
这人的身材并不算魁梧,但却给人一种力大无穷、坚韧不拔的印象。他那晒得黝黑的脸上蓄着深黄色的络腮胡子,身上穿着皮裤、一件猎人衬衣连同同样衣料做成的外套和一双高统靴子,而靴子被他提高到了膝盖上。他头上是一顶有宽边帽檐的插着大褐熊耳朵尖的毡帽。他的宽腰带是由几条细皮带编织成的,上面好像插满了子弹以及两支手枪和一把长柄猎刀。一根缠扎在一起的用来捕捉野兽的套绳,从他的左肩膀一直搭到右边的臀部。他的脖子上挂着系着一个饰以蜂虎毛皮的和平烟斗,系它的绳子是一条质地优良的绸带。他右肩膀上扛着一支扳机构造形式很独特步枪,而背上还背着一支坚实而沉重的双筒猎枪,此枪是一种当今极为稀罕的猎枪。
不错,这条汉子确实是一位赫赫有名的猎人,人称老铁手,他这个绰号的由来是:他一拳就能打倒一个敌人。他那漂亮的黑牡马哈塔蒂拉是阿帕奇人酋长温内图送给他的礼物。
一个瘦小、没有胡子的家伙,骑着马走在老铁手的旁边。他身穿蓝色的燕尾服,后摆很长,衣服上的黄色钮扣被擦得很光亮。他头上戴了一顶飘着一大片羽毛的宽大女士帽,穿的裤子很短,脚上穿着一双坚实的旧皮鞋,鞋上系着墨西哥的大马刺。这个骑手身上带着、挂着的各色武器,与他那副慈善的脸孔十分不协调。这个矮小的人就是黑利奥加巴卢斯·莫尔福伊斯·爱德华·弗兰克先生,因为他早先受过伤,瘸了一条腿,所以他的同伴们也称他瘸子弗兰克。
在这两个人后面,有一个大约身高两米、枯瘦如柴的人。他坐下骑的一头低矮的老骡子,看样子差一点儿就驮不动这个骑手了。这个男子穿的皮裤,原来肯定是为一个身材矮小但比较强壮的人做的。他的脚虽然也穿着皮鞋,但由于不断缝补,如今已补了摞补丁,看不出原来皮鞋的模样了。他身上裹着一件既没有钮扣,也缺少搭钩和活结的牛皮衬衣,而且衬衣袖子也短得仅到肘部。此人脖子上围着的那块棉布,旧得连原先的颜色都无法辨认了。他尖细的头上戴着的帽子,多年前曾是一顶灰色的大礼帽,或许还曾被戴在一个百万富翁的头上,但后来终于进入大草原,落到它现在的主人手里。他觉得帽檐多余,于是就扯掉了,只留下一小块,用作摘下这顶皱巴巴的帽子的把手。他的腰带是用一根粗大的绳子做成的,上面插着两支手枪和一把剥带发头皮的专用短刀。此外,他身上还有许多用来装放一个西部地区男子必备的零星物品的口袋。他的肩上披着一件涂胶的雨衣。可这是怎样的一件雨衣啊!在头一次碰雨之后,这件精美的衣服就马上缩水起皱再也无法完成本来的使命了,此后它被当作一件匈牙利轻骑兵的短上衣那样来穿。一枝来复枪横穿过他那两条腿,猎人用这样的枪射击,总是百发百中的。这个人有多大年纪,以及他那头骡子的年龄都是难以猜测的,最多可以猜到:两者十分了解,并且共历磨难。
第四个骑手坐在一匹既高大又强壮的马上。他又矮又胖,他那两条短腿只能够着马肋腹的一半。虽然太阳热辣辣地照射下来,但饱受脱发之苦的他仍戴着一顶皮帽。如果把他的头发搜集在一起,还没有一只老鼠的皮毛多。他穿一件袖子很长的皮大衣,而皮大衣下露着一双翻边的靴子。他配备了一枝长柄的来复枪,此外他还有什么武器就看不出来了,因为一切都被皮大衣遮住了。
后面两位男子就是高个子大卫和胖子耶米,他们的全名分别是:大卫·克罗内斯和雅各布·普菲费尔科恩。他们总是形影不离,一个出现另一个也必定会出现。耶米是个德国人,而大卫则是个美国佬,在两人相处得多年间大卫跟耶米学到了许多德语,他已能够用德语表达自己的意思。和这两个骑手一样,他们的牲口也是如影随形,寸步不离的。它们总是在一块儿吃草,而当它们被迫与其他骑乘动物在一起时,它们俩也要离其他动物稍远一点,这样它们紧挨在一起,会方便借着打响鼻、嗅一嗅和舔一舔来亲热一番。
虽然离中午还长得很,但四位骑手肯定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路了,而且还不止是穿越松软的草地,因为他们和他们的马浑身都沾满尘土。尽管如此,他们与各自的牲口都还没有感到疲倦。要是真的推断出他们疲劳了的话,那就是看到了他们那种默不作声的状态。
骑马走在老铁手旁边的瘸子弗兰克首先打破了沉默,他用家乡的方言询问道:“这么说,今天我们要在埃尔克河畔克里克人那里过夜啦?我们离那里到底还有多远啊?”
“傍晚时我们就能到达这条河流了。”老铁手答道。
“傍晚才到?哎,太可怕了!谁受得了!从早晨起我们就已上路了。我们得停一下,起码让马喘口气。您不也正有此意吗?”
“当然罗。等过了这片草原我们再停吧!到时候会看见一片森林,那里还有一条河。”
“太好了!那样马儿不仅有水喝,还能找到青草吃。可我们能找到什么呢?昨天剩下的最后一块牛肉,到今天早晨就只剩下骨头。自此以后,我们再没见到什么麻雀和其他野味的影子了。我肚子饿得很,想尽快啃两口东西,不然我就完蛋了。”
“您别担心!我会弄到一块烤肉的。”
“不错,不过一块什么肉呢?这片草原那么偏僻,我觉得连甲壳虫都不会爬到这里。一个饥饿不堪的西部地区男子到底该去哪里弄到一只能烧烤的动物呢!”
“我看见它了。您牵着我的马,和其他人一起骑马慢慢往前走!”
弗兰克一边扭头向四周环顾,一边说道:“什么?您已看见了可供烧烤的动物?可我压根没有发觉啊。”
他接过老铁手的马缰,和大卫与耶米一道骑马向前走去。老铁手则拐向身旁草原,草原上有几座小山冈,那里生活着一群草原犬鼠,和美洲的土拨鼠一样它们因犬吠似的叫声而得名。它们不伤人,但却充满好奇心。令人奇怪的是,它们喜欢和响尾蛇与猫头鹰栖息在一起。当人接近它们时,它们就直起身来看他。看的时候,它们会摆出各种各样滑稽可笑的姿势和动作。如果它们产生了怀疑,就会闪电般钻进自己的地洞里,再不出现了。如果有别的什么动物的肉可寻,那这位猎人就会鄙弃这种动物,这只是他对此种动物的一种偏见。
尽管这样,为了要杀死一只草原犬鼠,他还得悄悄接近它,因为这些动物太机灵了。他必须激发它们的好奇心,并设法吸引着它们,直到它们进入自己的射程范围。要达到这么近的距离,只有他本人也做出种种滑稽好笑的姿势和动作才行。到那时候,草原大鼠就对来人束手无策。于是,一被动物察觉,老铁手便立刻开始摆弄各种姿势和动作:时而漫无目的乱跳一阵,时而弯下腰,然后又跳起来,时而又转圈圈,时而又把自己的双臂摆的像风车的翼。他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尽可能地接近这些动物。
见到老铁手的这种举止,骑马走在耶米和大卫旁边的瘸子弗兰克忧心忡忡地说道:“天啊,他到底怎么啦!难道他的脑子坏掉啦?他的举止完全像喝了颠茄似的!——你们听!他开枪了。”
老铁手速度极快地连开两枪,以至于两枪听起来几乎像一枪那样。他还向前跑了一段路,两次弯腰捡什么东西,随后他便回到同伴们那里。他捕杀了两只草原犬鼠,将它们塞进鞍囊后,又跨上了马。瘸子弗兰克摆出一副极其疑惑的面孔,一边骑马行进一边问道:“难道这就是可供烧烤的野味儿?我表示最衷心的感谢。但我不吃这样的东西!而且此前我从没吃过!”
“那您就没法判断一只草原犬鼠能不能被食用。或许您吃过幼小的山羊吧?”
“山羊?这我当然吃过。您听我说,那可真是美味可口啊!”弗兰克边咂吧着嘴,边说道。
老铁手朝笑道:“是吗?人们会为您说的话笑掉大牙的!”
“是的,可那是他们脑子不开窍。我跟您说吧,我们萨克森人聪明过人,欧洲没有任何其他民族像我们这样懂得享受。那需要把一块山羊肉、一小头大蒜和一些墨角兰放进平底锅里,烤到变成栗色,松脆。这一道真正精美的菜肴是为最上层的先生们和女士们准备的。我对这道佳肴非常熟悉,因为在复活节前后有幼小的山羊。在莫里茨堡,人们在礼拜日和节假日只享用烤山羊。”
“很好。那您告诉我,您是否也吃过Lapin呢?那是指被驯服的兔子,或者就像萨克森人说的Karnickel(家兔)。它本来叫Kaninchen(家兔)。”
“Karnickel?这也是很棒的佳肴。我年轻时,在莫里茨堡和它周围的其他地方,见教堂落成典礼纪念日总有家兔。兔肉细嫩如同黄油,简直是入口即化啊。”
“可您要是跟许多人讲这些情况,他们会取笑您的。”
“那说明他们脑子有问题。家免只吃最好和最细嫩的草梢,很显然,它的肉也一定最细嫩美味!或许您不相信这一点?”
“是的,所以请您也别鄙视我的草原犬鼠。尝过之后,您会觉得它像山羊甚至像家兔那样美味可口。您听我说……等一下,那不是一些骑手吗?”
老铁手指了指西南方,那边有几个身影在移动。但离这的太远,还无法断定到底是动物还是骑手。四名猎人骑马慢慢地走,眼睛盯着这一群身影。过了一会儿,他们看出,那是些骑手,接着很快又看出来他们身穿制服,是士兵。
原本朝东北方向走的那些士兵,见到这四个人后他们便改变方向,飞快地过来了。他们一共十二个人,由一位少尉带领。他们骑到离老铁手他们约三十步远的地方停住了。那个军官板着脸,开始审视着这四个骑手。这时他的目光落到老铁手的两支步枪上,眼睛露出喜悦的神色。他指着那枝别致的短管猎枪问道:“看!先生,这应该是一枝亨利牌短管猎枪吧?”
“那还用说,您懂得这种枪吗?”西部地区男子点头说道。
“我之前没见过这样的枪,但有人向我作过细致的描述。听说发明者是个有怪僻的人,只制作了几支,因为他担心这种短管猎枪得到普及后,印第安人和水牛就会很快被灭绝。这些枪中的少数几支已经丢失了,据说只有老铁手仍拥有一枝,而且是最后一枝。”
“先生,您说得没错。我的这支枪是确实有过的十支或十二支亨利牌短管猎枪中仅存的一枝。其他的在早期的西部地区跟它们拥有者一起已经无影无踪了。”
“听您这么说,您就是老铁手啦?太高兴了!您愿意陪我们一同到摩门吗?如果您愿意做我们的客人,那我的同伴们会很开心的。”
“很遗憾,我不能接受您的邀请。因为我们得继续往北走,要在约定的时间同朋友们相会。不过,我们要先去埃尔克山,然后我们想再从那里到布克山那边去。”
“那我得提醒您要提防犹他人,因为他们不久前重拾战斧。为此,我们得经常从甘尼森出发,骑马巡逻。原因是一群白人淘金者冲破一个犹他人营地,劫走了那里的马。那发生在夜里,犹他人醒了之后就进行反抗,搏斗中许多犹他人被装备精良的白人杀掉。白人带着马和其他掠夺物逃跑了。随后,红种人一大早就动身去追击他们了。强盗们被追上后,就发生了一场拼杀,再次使许多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战斗中大约有六十名印第安人被击毙,不过也只让六个白人逃脱了。现在,为了找到这六个人,犹他人四处转。同时,他们还派代表到尤宁(城)去,要求赔偿损失:赔偿损失的相同数量的马匹,物品的损失共赔偿一千美元,每个被杀害的印第安人抵两匹马和一支猎枪。”
“这很合情理。白人答应这些要求吗?”
“没有。白人不给红种人一点儿提出要求的权利,因此代表们一无所获地回来了。在这期间,战斧重新找出来了。犹他人聚众起义,可惜我们没有足够的兵力在这个地区内将他们消灭掉,因此大家就去寻找同盟了。一些军官到下面纳瓦霍人那里去了,用从犹他人那里抢来的所有赃物使他们答应抗击犹他人,而事情也成功了。”
老铁手阴沉者脸,摇摇头说:“这么说,犹他人先是被袭击、洗劫,很多人又被杀,之后又遭遇了白人不公平的对待。如今,由于他们自己掌管事务,白人便唆使纳瓦霍人反对他们,并且还用从受害人那里抢来的赃物酬谢支援者。这样做不把犹他人逼上绝路才怪呢!而且被逼急的犹他人一定怒火中烧,落入他们手里的白人,可就倒霉啦!”
军官耸耸肩膀,然后说道:“我只能服从命令,没有做出任何判断的权利。先生,我向您说明这些,只是提醒您,可我的观点不应该是您的观点。”
“我明白,谢谢您的提醒。如果您在尤宁(城)讲起这次同我们相遇的情形,那您得说明,老铁手并不是红种人的敌人,并转达我对这件事的难过之情。一个天分很高的种族将走向毁灭,因为人们不给它时间自由自在地生存与发展。先生,再见!”
老枪手调转马头,与他的三位同伴一起头也不回地骑马走了。士兵们吃惊地目送他走远,随后继续骑马前进。老枪手也许知道,是愤怒促使他发表了这番激烈的、没有用处的言论。现在,他陷于沉思之中。他知道教那个美国佬明白这样的道理是白费力气的。他不比印第安人拥有更多的生存权利,而后者却被从一个地方驱逐到另一个地方,直到无人同情地结束其被迫赶致死的生命。
半个小时过去了,老铁手才从苦思冥想中醒来,他向远处瞧了瞧,现在那里出现一条逐渐变宽的黑暗线条。然后,他指着那里说道:“那就是我说过的那片森林。用马刺踢你们的马吧,五分钟后我们就能赶到那里了!”
四名骑手快马加鞭地来到一片又高又密的云杉森林,其边缘仿佛牢牢地封闭起来似的,使得骑马无法通过。但熟悉情况的老铁手骑马来到一个地方,驱赶他的马穿过窄小的树木中的矮树丛,来到一条所谓的印第安人小径,这条小路是由偶尔经过这里的红种人踩出来的,它几乎不足一米宽。他首先下马搜查这个地方有没有新的足迹,当他找不到时又重新跨上马,要求他的同伴们尾随着他。
在这茂密的原始森林里,一丝风都没有,除了马蹄声外听不到任何别的声音。老铁手右手握着短管猎枪,时刻为射击准备着,目光密切注视着前方,以便在同敌人相遇时做第一把武器瞄准敌人的人。不过,他相信现在这里很安全。因为众多一同骑马搜寻的红种人,肯定不会寻找这样一条毫无收获又因林木茂密而行动不便的小径的。而且在这条小路上,只有少数几个地方可以让一名骑手掉转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