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保保掺他起来,道:“蔡叔,此事不怨你,若不是我自己鬼迷心窍,说出了联络暗语,你怎会深信不疑?若不是为救我这废人,你怎会飞蛾扑火,行此不智之举?”
这两句话像是两把刀子,扎进了明月心中,她却是欲哭无泪,道:“大哥,对不住,我……我……”王保保冷冷道:“好计策,真真好计策,哥哥善于谋局,妹妹也毫不逊色。”
明月长大了眼睛,颤声道:“大哥,你……你说什么?什么哥哥妹妹?”王保保冷眼撇下云楚,道:“凤公子,这出戏还要演到什么时候?你早该知道明珠不是你妹妹,也早看出荷包是假,更是知道,她右侧锁骨前并没什么泣血凤纹。你不揭穿不就是为了利用她么?现在她也没什么利用价值了,你何不认回你的亲妹子?何须继续做戏?凤公子利用人利用到底的功夫王某真的望尘莫及。”
这下轮到明珠明月一齐不解,一齐摸向右侧锁骨上,明珠记得师姊那里的确有块胎记。王保保遂转向明珠,道:“好妹子,你怕死不怕?”
云楚却似茅塞顿开,突然站起来,几步走向明月,拉起她手腕朝山洞里去,只听几声谈话声,吵闹声,和啪!很响的一声耳光声,众人也没心思理会是谁被打了,自然也没注意两人是何时出来的。
只是云楚一会哭一会笑,似乎癫了一般,道:“我果然有个妹妹?我还以为……以为那只是江湖人瞎诌的……妹妹,好妹妹。咱们很快就替爹娘报仇了,就是这人,他义父害死了咱们爹娘,咱们杀了他,叫那老东西也尝尝失去至亲的痛楚。”
明月双唇轻颤,转脸去看王保保,也是百般滋味在心头,真相往往不堪入目,揭开来就是这样狰狞一道疤,见王保保一脸讽刺的撇过脸去,道:“想我王保保自恃谨慎周全,却败在一个情字上。”说罢仰天长叹一声。
明月朝他走了两步,道:“大哥,我……”王保保已转了头不去看她,她顿时有苦难言,仿佛十万只蚂蚁在噬咬全身骨髓一般,嘶拉!突然拔了一个侍卫身上单刀横在颈间。
云楚连忙出语阻拦,“妹妹,快快放下刀,你这是要做什么?”明月珠泪滚滚,道:“谁是你妹妹,我自小在峨眉长大,我爹姓张,我娘张吴氏,我师父钰慧师太,与你这高高在上的教主何干?”又道:“你若不忍看我血溅当场,便放了我大哥去。”
云楚紧皱了眉,道:“妹妹,他们可都是元人的走狗!”明月道:“我不管什么元人汉人,我只道他是我爱的人,你是放还是不放?”说着手上加力,脖颈间印出一个血印来。
云楚咬一咬牙,道:“放他走。”王保保却岿然不动道:“我堂堂七尺男儿,岂能靠一个女子以身家性命来换,况谁知你兄妹又使什么诡计?”
“大哥,我知道我背了这个身份,你便再难信我,我多想脱却这个身份,却是万般不能,只求你,求你不死,那样你便是恨我,我也值了……”她这般话情真意浓,催人肝肠,况石室内深情款款也不是能装出来的。
王保保道:“明妹,是我对你不住,你另寻一户好人家嫁吧,我王保保堂堂七尺,怎能牵累你一个弱女子。”说罢又环顾被绑缚的弟兄,道:“诸君,可惧死乎?”
那春娘儿道:“谁怕谁就是狗娘养的,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众人纷纷响应,他话音刚落,只听闪电咔咔,天上顿时落下豆大的雨点儿来。蔡英德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道:“就是,脑袋掉下来顶多碗大个疤。”
啪啪!云楚赞赏的击了两下掌,道:“王将军,这壮士悲歌,英雄气短陈谷子烂芝麻的戏码也别再拿出来唱了。”说着向前走了两步,道:“别异想天开了,我岂会让你们轻轻巧巧死掉。”
王保保大骇,却见天空中划过一道闪电,咔的一声惊的他眼皮一跳。咔嚓!又是一道闪电,照在云楚的面庞上,两道秀美的剑眉,却如此狰狞恐怖。只见他走向了明珠,明珠不禁哽住,往后一缩,他逼近一步,被雨淋的湿透,发上衣角下颌上不住往下滴水。
不知是他阴森的模样,还是不断吹来的冷风,明珠不住的颤抖,想来以往他也不忍伤她的,可现在……手腕被他大力擒住,喉颈也被他钢圈一样的手扼住,越箍越紧,连咳都可不出来。
他狞笑道:“你们的命都不可以爱惜,那你们的小郡主呢?”王保保怒视着他,道:“云楚,你这个卑鄙小人。”云楚见明珠只是瞪着眼不语,才想起她被封的哑穴,并指连点两下,明珠才哭出声来,又是咳又是哭道,“……咳咳……你要杀便杀,我也不怕……”
他手微微松了些,四周虽燃了火把,却尽数被雨浇灭,随侍的人又不敢上来撑伞,便都淋在雨中,雨水一滴滴从他额上滴在自己脸上,冰冷刺骨。
他道:“谁说要你死了?”撕拉!他竟然扯开了她的衣衫,外头的罩衫顿时被扯裂。王保保张口道:“……住手!……你究竟想怎么样……”云楚心道:“她是你义父之女,是你的表妹对么?所以我要住手?哼”
他眸中一片血色,像黑夜中嗜血的孤狼,阴测测道:“我自是不会杀了她,只会想尽了法子折辱她,但是我倒是可以给你这个机会,只要你杀了她,我就不能再折磨她了,兴许还会念着你的功劳,放你一条生路。”
世界上莫大的喜悦,又怎胜过目睹仇敌自相残杀?说罢使了个眼色,青衫扔过一把明晃晃的刀来。蔡英德眼眶血红,道:“畜生!”“哦?”云楚眸中玩意正盛,恰如猫吞下老鼠之前的戏耍。“你是不肯要这个机会了?”
说着将明珠像扔垃圾一般往地上一扔,随口吩咐道:“给我扒了她!”“不可!”明月喝道,刀刃已然割进皮肉,鲜血涓涓而出,云楚慌了神,忙命人住手,又不敢上前,只道:“妹妹,你别冲动,我放了他们便是。”
王保保心知是自己一手将身畔女子推入火坑,她却丝毫不怨,今日之事她虽有过,但毕竟自己才是罪魁祸首,她十数年遁居峨眉,能有什么过错。一时怨悔之情难抑,上前握紧了她手,喝道:“你怎可轻生,你是我爱妻,我若连妻子性命都保全不了,尚有何颜面活在世上?”说罢按住了她拿刀的手。
张明月轻轻笑开,白皙的面庞恰如一放的昙花,伸手抚上他的脸颊,道:“大哥,你这样说,我真高兴。”
王保保突觉颈上被蚊子叮了下,全身酸软,却是她拿金针封住了他颈后天柱穴。又见她对几个侍卫道:“带他走。”众人便给那些人松了绑,蔡英德去拉明珠。“慢着。”云楚突然道:“我何时答应放她去了?”
张明月眸中满是寒意,道:“你还是不肯放么?”他果然怒了:“我只答应放他一人,这个贱种?哼,我巴不得让野狼一口一口啃了。”
周明珠眸中闪过一丝迷离的笑:“妙极!”说罢啪!一声,刀光一闪,鲜血四溅,她竟断了自己一臂,“师姊!”明珠叫出声,挣脱蔡英德手,扑过去抱住她,鲜血染满了她衣裳,雨水浇在那伤口上,就如断开的西瓜剖面一样,隐约露出森白的骨茬子。
王保保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句话说不出来,喉头哽着,眼中那样红,似乎一哭便会流出血来。云楚不敢上前,只好让明珠帮他包扎了,道:“好,我答应你,我不伤她。”
张明月眼中决绝,道:“我要你立誓一年之内不得杀她?”云楚终是切齿道:“好,我立誓,我一年之内绝不杀她,否则魂飞魄散!受百鬼咬噬之苦!”
张明月笑道:“好,”又看向王保保,眼中数不清的留恋、爱意,雨水打在她脸上,鬓发紧紧黏在脸上,那一只断臂分外狰狞:“大哥,我只能做到这一步,明珠她始终是我杀父仇人之女,我自己可以不报仇,却不能再阻我哥哥报仇!望你体谅。”
王保保满头满脸的水,分不清泪水汗水还是雨水:“明妹,你对我这样的情意,我纵死也难报答,只恨天意弄人,生生世世,我都非你不娶……”张明月笑了,那一瞬间似乎将漆黑的夜空点亮,她断了一臂,立身不稳,由明珠扶着才勉强走过去,单臂抱一抱他,在他耳边道:“大哥,我不报父母大仇,是为不孝,我不能卫护同门,是为不义,我不能抛却私情,却纵放国贼,是为不忠。我已是不忠不孝不义之人,此生没了你的疼爱,我便如行尸走肉,如今我唯有一死,我临终之前,只求你一事,好好活着。”
王保保只看着她,七尺男儿此刻泣不成声,眼泪鼻涕喷水般流淌,却一动不能动,想说话喉头却打结的说不出。明月轻轻招招手,那几个汉子将他抬上马车,见车去的远了。
云楚方道:“妹妹,可以让哥哥帮你看伤了吧。”张明月妖媚一笑,道:“看什么伤?人都死了哪里有伤?”又呵呵长笑,自言自语:“人若死了,便无伤无痛了!”说罢端起单刀在颈上一抹,身形顿时委地。
“妹妹!”他扑过去搂住她,豆大的雨点砸下来,打在身上生疼。他搭上她背心,强行灌入一股绵厚的真气,她咳了一声,回转一口气,他呼吸急促,心神大乱,一直为她输送真气,勉强不走火入魔。此时若是有人出手一击,必死无疑。
他浑身在打颤,多少年腥风血雨,除了十六年前那场腥风血雨,他何曾这般害怕过?他一手扶着明月,一手搭在她肩后一次又一次输内力给她,奈何她终不能醒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