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龙舟?映雪红唇轻抿,笑了笑,任芷玉将她掺上齐府派来的轿子,而后掀开布帘子前最后回头看了景亲王府一眼。刚才路过那处长廊,发现雪白墙壁上的血花已经被洗清了,且重新粉刷了遍,不留一点痕迹。只是墙壁上没有了痕迹,那么内心的痕迹也会一同被粉刷去吗?
她不知道。
轿子不出半个时辰便平平稳稳到达齐府,一家人已围坐在桌子前吃粽子喝黄酒,银面竟然也在,换了一身天蓝色软缎长袍,着深色长裤,软靴,气定神闲与齐康交谈。
“映雪,过完这个端午,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银面站起身对她道,一双狭长的眸子深邃多情,认真执着:“那个地方你一定会喜欢的。”
“映雪还是过完今夜再走吧。”身后的齐康接话了,示意丫鬟为映雪摆碗筷,再扭头对银面客气道:“夏侯兄,要走也不急于一时,我们今日好好赛一场龙舟,晚上再对饮一番,以作践行可好?”
“好!”芷玉脆生为映雪拿主意,在映雪旁边坐了,不舍的抓住映雪的柔夷:“为什么一定要走呢?这里有老爷,夫人,齐康和芷玉陪着小姐,小姐不会孤单的,对吗?”
“芷玉。”映雪捏捏她的手,惆怅道:“如果我们不走,银面就会有危险,而且我们是畏罪潜逃会拖累你们的……芷玉,今日我们一起睡,最后说说话……”
“小姐……”芷玉嗔了一声,还想说挽留的话,却见映雪态度坚定,终是软下声音来:“好嘛,芷玉也有好多话想跟小姐说。”
“芷玉,我们别再说这些了。”齐康出声道,不得不起身缓和席间沉重的气氛,“映雪以后会回来的,她又不是一去不归是不是……来,干一杯,我们高高兴兴过端午……”而后举杯敬大家一杯,仰头一口闷尽。
苦酒下喉,肚中有苦只有自己知。映雪看着,眸中愧疚了一层。
入夜,芷玉多加了一床棉被在整理床铺,忙进忙出:“小姐,你现在怀了孩子,芷玉不能与你盖同一床被子,不然会踢了小小姐……”
映雪坐在梳妆镜前梳理放下的青丝,笑道:“芷玉什么时候生个小齐康?”
“小姐!”芷玉粉腮微赧,忙将帐子放下,回过头来道:“齐康不喜欢芷玉,他喜欢的人是小姐,小姐你别装作不知。”
映雪走过来,躺进被子里,继续道:“温祺喜欢你对吗?而你喜欢的人却是齐康,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上他了。”
“可惜那根木头永远看不到我的好。”芷玉爬上床来,也不再掖掖掩掩了,半嗔怪半娇羞道:“他要是有小王爷一半的体贴就好了。”
“没事的,慢慢来。”映雪将手伸出被子,握住芷玉的小手,感慨道:“他不是没看到你的好,只是在慢慢习惯和接受,你们以后要代我好好照顾爹爹和娘亲……”
“小姐,你们打算去哪里?”
“银面没有告诉我,应该是个很远的地方。”
“那王爷怎么办?小姐心里装着的那个人是王爷,芷玉看不到半点你对这个银面的爱。”
映雪闭上眼睛,睫毛颤动:“银面不是我最爱的,却是最适合我的,他的肩上没有江山社稷压着,可以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与世无争。所以我离开王爷又何尝不是最好的选择,王爷他有卸不下的责任。”
“哦。”芷玉似懂非懂,用手捂着嘴打了个呵欠,杏眸半睁半阖起来:“如果是小王爷要带芷玉走,芷玉绝对不会跟他走,因为芷玉知道自己喜欢的人是齐康……小姐,我好困……”
“睡吧。”映雪侧首看了看她,伸手为她掖好被角,撩开搭落她额前的那缕发丝,而后轻轻坐起身。
她没有带任何行装,只是在外裳上披了件披风,便轻轻走出门来。此刻银面早已在廊下等她,朝门内看了一眼,不吱一声牵去她的手往外走。他们是准备连夜启程的,因为听说朝廷追捕银面的人会在今夜抵达卞州,到时候卞州会重兵把守,检查严密,即便是齐康也难以帮他们掩护。
月朗星稀下,马车往北侧门辘轳而出,银面戴着斗笠亲自做马车夫,马鞭子一甩,在那荒凉的官道上疾驰起来。
而东门那边,等他们的马车一出城,便有大量的赫连军一一涌进来,二话不说瞬息将四个城门紧紧守住了,火把照得夜空通亮。
随即四轮马车上走下来一个穿藏青色华袍,腰束玉带的高大男子,他剑眉星目,眸光内敛,不穿蟒袍便是尊贵霸气,器宇不凡。那深邃利眸瞥了齐康一眼,沉声道:“将人交出来。”
连夜一路往北,映雪坐在马车里吃了干粮就吐,一直昏昏欲睡不大舒服,因为银面将马车赶得很急,期间几乎没有停顿过,日夜兼程。她也不知到底过了几日几夜,总之等她下得马车来,他们已站在一处悬崖的木桥前。
木桥悬空,下面是无底深渊,桥面盖着零零星星的木板,脚一踏上去便摇摇晃晃。她将脚缩了一下,不肯往前走:“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毒花谷,妙手回春的葬身之地,是个世外桃源。亚父将这里的毒瘴解了,所以我们能入得谷来。”
“亚父也在这里?”她微微眯眸,看到崖对岸果然百花争艳,五彩斑斓的蝶儿翩飞,不谙尘世。
“亚父不在这里,在那里。”银面让她去看远处群峦起伏的某一处,指着那里的一座尖塔道:“那里是他的师门,他安葬回春前辈后便回去了,此刻也许已经离山寻求另外的生活了……”
“嗯。”她回首看了一眼,扶着吊绳往毒花谷走,而后到达岸边望着这边的马车与山巅的那座尖塔,再望回那片一望无际的花瓣与罂粟大同小异的花海,轻喃道:“难道这里就是世外桃源吗?”可是为什么一点欣喜的感觉也没有呢,反倒是怅然若失起来?
“映雪,你不喜欢这里?”银面急切的眸子里闪过微微的失望。
“不,我喜欢这里。”映雪轻轻一笑,上前几步想伸手去碰那娇艳的花朵:“这里的花好美,我怎么会不喜欢呢。我听回春婆婆说这里种的都是情毒花,世间独一无二的品种,美得不可思议。”
“不要碰它们!”银面扯住她的手,嘱咐道:“这里的花都有毒,不可摘不可碰,只可远观。”
“是吗?那我不碰它们了。”映雪抽回自己的手,往那花海里唯一的小茅屋走,边走边笑道:“这里果然是与世隔绝的,好安静。银面你瞧,亚父和回春婆婆以前可能是在这里对月誓盟,交拜成夫妻……”她用指指着茅屋前的那块青石地,用说笑借以掩住自己的心烦意乱。
这里的确太静,静得只有她和银面两个人了,这样的独处陡然让她慌乱起来。
银面走过来,瞧了瞧那青石地,道:“映雪,我们也可以让月娘做媒人,交拜成夫妻。”
映雪的心头跳了一下,没有与他对视,望望四周转移话题道:“不知道回春婆婆是怎么将米成炊的呢?这里好像没有炊具。”
“如果你想做饭,我可以给你搭个灶。”银面没有再逼问她,这样一允诺后,果然立即去拾石块和泥浆搭起小灶来。
映雪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心窝一酸,举步往屋子里走,却发现茅屋是通的,前后都没有门,只是个厅,旁边一间房。所以这样一眼望过去,便见到屋后有座小坟孤立,黄土犹新。
自然是妙手回春的新坟,亚父为她立的,碑名为“吾妻苗回春之墓”,真真切切。她在碑前拜了三拜,重新走回屋子里,整理好床铺躺下小憩,因为身子实在是不舒服。
是夜,银面亲自做饭端给她吃,而后在外面搭了地铺守着她,怕她出事。
她睡了半宿,也躲了半宿,终是取了床薄被走出来,为躺在地铺上的银面盖上。再走出来,望着清冷的山月,想起一张刀削般的立体俊脸。
她只是在想,他对绛霜的感情,是不是也似她对银面这般呢?如果是因为愧疚在一起,那么最终受伤的人只会是被愧疚的那个人,这样一错再错,越陷越深,所以无法回头。而她对银面的感觉,在第一眼见到那片毒情花的时候就想逃开,这是最真实的反应。桃源避世,只适合一个人的,或者眷侣,或者友人。
想了想,她重新走回房里去,睁着眼睛到天亮。而门外的银面在她进房后也睁开了眸子,而后坐起背倚着墙,一腿弯曲搁着长臂,一腿伸直,在穿堂夜风里无眠了下半夜。
一个月后,她捏着小篓在花海里收成熟的情毒花花籽,而后将那些繁花凋败的花枝用花铲铲了,翻土,撒下罂粟的种子。
她养了一只小山兔,是银面狩猎猎下的,因通体雪白尚是幼仔,才躲过被剥皮的噩运。这只山兔很乖,经常懒洋洋躺在她的腿上,陪她一起晒太阳,听她说话,她给山兔取名叫“辰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