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天,殿外的奴才窸窸窣窣起了,西门在纱幔外催她起身,说要趁天亮前送她回昭阳宫,然后安排出宫事宜。
她胸口一酸,在男人青紫的薄唇上印下一吻了,决绝起身,而后转身快步回了昭阳宫茞若阁。
今生多保重,下世再会。
等回到茞若阁,她轻轻靠在了门板上,不断的喘息,喘息,素手抓紧襟口,不知道旁边的宫女在给她禀告什么。
“绾昭仪。”宫女焦急的摇摇她,音量抬高一些:“昭仪,昨夜长宁宫的公公奉太后娘娘之旨,请绾昭仪今日过去。”
“是为什么事?”她终于听进去了。
“奴婢不知,只道昭仪起了就过去。”
“好,我知道了。”她不换衣裳,静静坐在桌边等西门的消息。
“昭仪您要换衣裳吗?”
“先搁着。”
“那您用一点早膳吧。”
“我还不饿,不用准备。”
“是。”
左等右等,终于把西门等来了,却见西门穿了浅色似是祭祀用的衮服,白苍龙教子珠顶冠,十分正式端庄。他脸色有些不大好看,道:“太后娘娘一大早就让我们过去祖庙,今日是先帝祭日,只怕暂时出不了祖庙了。”
“那怎么办?”映雪听着,却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
“先过去再说,不然那老太婆会亲自来要人的,哎,她估计还在为莲毒的事记仇呢。”
“西门大哥,我觉得太后娘娘不是为莲毒的事针对我。”映雪冷静道。
“那是为什么事?”西门挑眉,不以为然:“不是为她儿子,她还能为什么事?”
“不知道。西门大哥,我们过去那边再说。”映雪蹙眉。这种感觉只是一种直觉。
“好。”
等到了祖庙,才发现有好大的排场。由于她还未正式册封为贵妃,故只能排在后面一点,只见前面是长长的大红地毯,两旁站着皇亲国戚和文武百官,地毯尽头处则是威严气派的龙座凤椅,明黄的龙撵在晨风中飘荡,西门坐在下面昏昏欲睡。
祭拜典礼冗长而繁琐,庄严而窒息,等到终于结束,站在人群里的映雪才敢大大抒了口气。却陡然,有股毛骨悚然的感觉。有人在后面盯着她吗?
她回头,果然见到她的身后站了一个宫女,而这个宫女,竟然是朱樱!她现在可以完全肯定,那天在冷宫见到的女子就是朱樱!
“……”朱樱对她无声笑了笑,眸中阴冷。
她看得心惊肉跳,没理她,立即回头。朱樱是怎么入得宫来的?为何做了宫女?
“好了,今日趁各支脉皇室都在,哀家来宣布一件事情。”高高在上的太后娘娘缓缓开口了,雍容道:“昨夜有云雷来使来接我们的和亲公主,哀家今日就在太上皇面前选定这个有忧国忧民见识的公主,代表我们天景,与云雷永结友好。”
此话一出,下面全愣了,然后等回过神,那些旁亲王爷连忙将自己的女儿往身后拨,没有一个敢站出来说自愿和亲。
开玩笑,云雷刚刚吃了天景的败仗,岂有那么好脾性去善待这位和亲公主?!谁将自己的女儿送出去,谁脑子坏掉!
“呵呵。”见此模样,宁太后轻轻一笑,没强迫任何人,而是望着脸色阴沉的西门,道:“皇儿,你看云雷使者在驿馆等着,人家远到是客,我们可怠慢不得,所以哀家得立即选定这位和亲公主,火速让人家回去复命……”
“如果母后还是选定苏绾青,儿臣第一个不允!”这老太婆未免太阴毒了,居然借祭拜之际,当着先帝的面,当着所有人的面,来这一招!
“呵呵,苏绾青并未行册封大典,派她去最好不过了,皇儿,你得为大局着想。”宁太后继续笑里藏刀,温婉笑着,晓之以理,微微叹息:“哎,反正皇儿你也还没宠幸她,更无任何册封,不如……”说得好似儿子不识大体一般。
西门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正要出声反驳,陡见旁边的连绛霜轻轻向下面做了个手势,唤来了总管太监和管理妃嫔侍寝的敬事房太监,让他们禀告着:“回太后娘娘,昨夜苏才人已侍寝。”
“放肆!”宁太后脸色铁青,大怒:“昨夜皇儿明明将皇后留宿鸣鸾殿,何时向昭阳宫送过侍寝牌?”
“回太后娘娘。”总管太监吓得直打哆嗦,道:“昨夜确实是苏才人侍寝,敬事房有记录。”
“呵呵,母后。”宁太后被气得下不了台的当会,温祺陡然开口了,笑道:“既然昨夜确实是苏才人侍寝,母后又何以非要整个所以然来,儿臣也觉得这苏绾青不适合做和亲公主,不如另选她人岂不更好!”
“温祺!”宁太后用眼神示意他别再火上浇油让她下不了台。谁知温祺竟是当没看到,继续道:“母后,长公主至今不是‘待字闺中’吗?这次去和亲儿臣觉得最好不过了,既是纯正的皇室血统,又是天景的长公主,这一嫁过去,多给云雷面子呀,你们说是不是?”
“温祺!”旁边的青楚和云坤被温祺的这句话大大震撼到了,包括映雪和西门。温祺的唯恐天下不乱有眼睛的人都看出来了,他不像是在说笑,而是故意说给那些不愿将女儿往火坑里推的旁亲王爷们听,然后与他们达成统一战线,反咬这咄咄逼人的太后一口。
宁太后的脸由铁青转白,再由白转铁青,道:“长公主不行,选其他人。”
“为什么不行?”温祺的脸陡然变得很冷,大声道:“长公主的条件可比苏绾青好太多了,既然刚才母后说苏绾青可以,那为什么长公主就不可以?!莫非,母后是偏袒自己的女儿?”
“你……”宁太后霍的站起身,冷冷瞧了温祺一眼,打算摆驾回宫:“选和亲公主之事明再说,哀家现在乏了,先回宫。”
“儿臣恭送母后。”“恭送太后娘娘。”
终于,现场的剑拔弩张因为太后娘娘的离去有了缓解。
映雪与西门对视了一眼,再看回一身戾气的温祺,心头打了个突。温祺变了,不再对太后娘娘敬爱有加,而是含着某种怨恨,故意对太后娘娘处处针对,就好似太后娘娘故意要针对她一样。
可是,他看她的眼神没有变,还是将她当嫂嫂看,这一点,她很欣慰。
“皇兄。”等各人散去,温祺向西门走过来,恢复了他昔日对连胤轩的敬畏:“皇兄,温祺可以去鸣鸾殿看看吗?”
西门很奇怪看着他:“那里有什么好看?”
“皇兄你可真健忘,你说等打完仗回来,要给温祺看鸣鸾殿的一样宝贝。”
“什么宝贝?”西门望望旁边的绛霜,不解起来:“皇后?”
连绛霜连忙走过来,捏捏他的手,仰着面对他微笑,做出夫唱妇随的样子,却用眼神告诉他,根本没有这回事。
西门剑眉一挑,立即朝这边的映雪看过来,心底直呼差点着了这小子的道。原来他在试探他!也就是说他在怀疑他!
映雪对他点点头,忧上心头。有些微妙的变化虽然察知不觉,却是实实在在发生了。
“皇兄?”温祺见西门不答他,唤了他一声,也不再问,而是对身后让宫婢抱着孩子的萧阑歆招招手,笑道:“皇兄自从班师回朝,就不曾来见见你的侄儿,你瞧孩子都半岁了,连他皇叔的面都没见上几回,今日借这机会,得让皇兄赐他个名姓才好。”
只见萧阑歆娇蛮跋扈妩媚娇俏不再,却是愁眉苦脸,态如怨妇,默默望了映雪一眼,欲言又止,不肯吭声。
映雪望了她一眼,也没有什么话好说,却是透过她,蓦然看到她的位子后面站着朱樱。这下可是暗暗一惊。
这么说朱樱是温祺那边的人?难怪那日温祺不让人追朱樱!
“啊,你看这祭拜典礼真够折腾的,皇兄今日有些累,取名之事明日再说吧。”这边的西门在跟温祺打哈哈,笑了笑,携着皇后浩浩荡荡回宫,闪得飞快。
“嫂嫂,你知道吗?”半晌,恭送圣驾后温祺从地上爬起来,陡然对映雪说了这么句话:“母妃曾告诉我,她是在这里祭扫时捡到了尚在襁褓中的我,可是她没有告诉我,我的生母是因为什么原因遗弃了我。”
映雪望着萧阑歆和朱樱往祖庙外走的身影,眉蹙起来:“那你和朱樱是什么关系?你是如何认识了她?”
“她是这个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温祺不肯正面答她,眸中泛起隐隐的复仇因子,“她教会我什么叫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枉我认贼做母多年。”
“温祺。”映雪被他的样子吓了一大跳。
只见他随即微微一笑,将所有戾气收起,道:“嫂嫂,你是个好人,不应该重新卷进这片漩涡。所以如果你想出宫,温祺可以帮你,希望你能远离这是非之地。”
映雪静静看着他,竟能从他的眸里感受到他的无奈与挣扎,遂轻道:“好,现在就送我出宫,但是听嫂嫂一句,不要兄弟相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