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胤轩无力闭上眼睛:“如果真是他,就将他带进宫吧,我只有时间在宫里处理这些问题了。”
“皇上。”
“去看看皇后娘娘那边情况怎么样了。”连胤轩不理会云坤的担忧,睁开利眸,对外面的侍卫吩咐道:“如果她睡过去了,立即连夜送她回京,朕随后就到。”
“皇上,可以等先寻到千年芝草……”
“不必。”连胤轩抬手示意他噤声,站起身:“芝草是不可能寻到的,那片瘴林太毒,没有人能走进那片沼泽深处,而现在,有没有它都不重要了。”
说完,静静往外面走。
“皇上,您去哪里?”云坤连忙起身,心都揪起来了,“我们都准备好了。”
“好,等我回来吧,我先去见一个人。”没有回头,大步迈出去。
映雪在灯下为孩子一针一针缝制小衣裳,她将一肩的银发挽了个松松的髻,用一根很简单的钗子插着,怕长发散落下来遮住眼睛。
此刻她缝得很认真,很投入,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就怕又蓦然一下黑过去。因为最近她的眼睛偶尔会看东西模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累,没有歇息好,或是怯光症又犯了。
她素白的小手熟练的穿梭着,缝好下襟,捻断,再起一头,继续缝。
喜欢这样的安静,一灯如豆,四处静谧。而她只要想着做衣裳,做到眼皮耷拉了,她就可以爬上床睡了。
这样,就可以抱着妩尘一觉到天亮。
安静着,却陡然手一扎,心绪不宁起来。
怎么了?她无意识的望望窗外,放下手中缝制到一半的小衣裳,并站起了身。
其实外面很安静,只有山鹰偶尔的叫声,一如刚才的静谧。而其他的女尼们也早已入睡了,房里都熄着灯,只有大殿的烛火在跳跃,照射出微微光亮。
没有人,没有声音,她却为何心里浮躁起来?
她忍不住披了外衣,端着灯走到廊下,似乎被牵引着往外面走,越往外走,她的心就跳的越快,几乎快跳出胸腔。
她感觉有人站在外面等她。
“吱”她开启了庵门的门闩,拉开,朝外看出去。
山里很黑,片片丛林和参天古树都是浓黑的影子,很惧人。看得远一点,就是远处的灌木丛在动,飞禽在捕食,在争夺,在凄啼。
她披着外衣站在门口,望着四周黑漆漆的一片,感觉自己有些无聊。
他怎么会来呢,现在他正忙着安抚受伤的连绛霜,感动于她不顾性命为他寻千年芝草,心疼得无以复加,呵,她是不是太累导致神经错乱了?
她自嘲的想,再看了一眼静悄悄的四周,转身,然后被吓得大退一步。
“啪!”她没有惊叫出声,而是将手中的烛台摔落到了地上,烛泪流了一地。
他一身墨衣,安静站在那里,仅隔她两步之遥,却仿若千里。而后陡然大步过来,一把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胸膛剧烈起伏,一声不吭。
她感觉到了,挣扎了一下,道:“放开我吧,这里是佛门净地。”
他依旧不吭声,搂着她腰肢的手力道一收,带着她飞到了一棵古树的粗枝上坐着。他在下,她在上,她跨坐在他身上,而他,背抵在树干上,抱紧她,只是狠狠的吻她。
那是一个急切而又无疾步而终的吻,她感觉得到他的思念,却更多的承载他的退缩。他似乎是猛然惊醒,放开她,微微喘息:“你恨我吗?”
“恨。”她道,看到他眸中一闪而过的痛苦。
“呵。”他的胸膛起伏,在她头顶轻笑了声,再道:“那就继续恨吧,我已经爱不起你了,你当我玩弄也好,无情也罢,总之我不能对不起绛霜……”
“啪!”她却是打了他一巴掌,胸脯同样起伏气息不稳,嗓音却很悲伤:“你为何,不能在走前说一句‘爱我’呢,这样,我的心里也许会好受些……”
“女人!”他怒吼一声,看着她的泪水涟漪,却一把掐住她的手腕,冷道:“你以为我是要割心头肉给你吗?你这一巴掌,已经把我对你最后的怜惜打没了?你有像绛霜那样为我不顾性命救我吗?你知道当我看到绛霜陷在泥潭里差点被吞进去那一刻的恐慌吗?绛霜为我付出了那么多,而你呢?你除了骄傲,除了倔强,你还有什么?”
他放开她,眸中痛苦万分:“我不能为了你放弃绛霜,放弃我的母后,我爱不起你……爱不起啊……”
他仰天嘶吼起来,陡然狠狠一拳砸在树干上,惊起一群飞鸟,“恨我吧,恨吧,最好忘了我,生生世世……呵呵。”凄厉一笑,不再回头,决绝隐进黑暗里,“忘了吧,我下辈子补偿你。”
“好,忘了。”她坐在树上,溃不成声。
他走了。
她坐在那棵参天古树上看到山脚的十二铁骑护着他的马车往东辘轳而去,他们出了营地,绕过战火纷飞的海州城,带着他的部分雄师,浩浩荡荡消失在她的眼界。她瘫靠在树干上,坐了一夜的双腿没有知觉,心也是空的,唇边却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痕。
走了好,走了好,走了,就什么都结束了。
她突然闭上眼睛,任一行泪从眼角滑下,仰面无声哭泣。
春阳点点,透过枝桠将她的银发和白净精致的容颜照亮,银发妖娆,泪光闪烁,她的手抓紧一片新叶,不自觉捏碎,颤抖---
“连胤轩!”而后一声哀凄终是从她颤抖的红唇嘶竭喊出,响彻山谷,回声不断,“我会忘记你的,我不要你的下辈子,生生世世都不要……”
那声凄绝不断在山间缭绕,一阵阵飘散开,往山谷不停的回旋“不要,不要,不要……”一声比一声远,飘渺悲绝,传递开来,只可惜,远处的人儿听不到。
“呜!”她终是趴在树干上,泣不成声。
“傻瓜,别哭了。”有人轻触她的肩,将她扶起来,“别哭了,西门哥哥来看你了,你不高兴吗?”用指轻抹她的泪珠,有的只是一声低低的叹息。
映雪泪眼朦胧,陡然凄厉呜咽一声,扑进他的怀里:“结束了,西门大哥,一切都结束了……”声音已是哽咽得支离破碎,结束了,如她所期盼的那样,结束了。
“恩,结束了。”西门轻叹,望着平原上铁骑消失的方向,“他永远不会回来了。”
映雪眼泪掉得更急,却没有再哭出声,收住哽咽轻轻推开西门。
“好了,不哭了。”西门担忧看了她一眼,手上一紧,抱着她飞身下树,稳稳落地:“小女鬼,不想知道我是如何寻得你的吗?”
“西门大哥,我……”映雪抬头看他,睫毛一颤,欲语还休。却终是说不出,唇一抿,陡然疾步往前面跑。
“映雪!”西门大惊,连忙跟着她跑过去,“你去哪里?”
映雪不做声,使劲拨开挡路的枝桠往另一个山头跑,纤细的身子骨跑得飞快,不顾一路的荆棘陷阱,拼命往那东面的山头而去。
西门大哥说的对,他永远不会再回来了,不会再回来了,就让她最后偷偷看他一眼,哪怕是远远的看一眼也好,就让她记住他的样子,等她死后好在奈何桥上认得出他。
绝望的泪水“啪嗒啪嗒”的流,模糊了她的双眼,可是为什么前面的路那么远,为什么总是跑不到,他就快消失了,就让她看最后一眼……
“啪!”她的身子被狠狠绊倒在地,膝盖磕在碎石上,磨破一大片,她急促的喘息,用手捂着脸,跪在地上弓着身子泣不成声。来不及了,她在跑什么呢,她想抓住什么呢,舍不得又怎样,心如刀割又怎样,他不是自己的呀。从一开始,这个男人就不属于自己呀!
“呵呵。”她陡然凄笑出声,抬起头去望站在旁边静静看着她的西门,“西门大哥,我很会自欺欺人对不对?我没有忘掉他,我说不要他的下辈子,可是我却想在奈何桥上等他,想见他最后一面,我怕我会忘记他的脸……”
“你这个傻瓜!”西门轻吼一声,走过来一把拉起她,紧紧搂着她不断颤抖的双肩:“忘记了他的脸不要紧,下辈子他会等你的,他会在奈何桥上等着你,与你生生世世在一起……”
“西门大哥!”她缩着双肩,身子软软挂在他的掌下,额前的发丝****,脆弱得一碰便碎:“我的心口好痛,我等不到下辈子了,我会在奈何桥接过那碗孟婆汤,忘记所有的一切……”
西门从未见过她这样的模样,心窝一痛,掌中的力道不自觉抓紧:“好,西门大哥支持你忘记所有的一切,但是你得答应西门大哥,这辈子你要带着小妩尘好好的活着,直到终老。”
“妩尘……”映雪水眸中波光荡动,红唇一咬,沙哑轻喃,“对,我这辈子还有妩尘,她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骨肉,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不能像我一样,一出世就被娘亲抛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