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静默,听着。
宁太后微顿,再道:“有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而立储君,母凭子贵又要引起争端……霜儿你已为轩儿的皇后,这一点已是不争的事实,也没有人会争得过你,而轩儿你,也不可能废后再立太子之母为皇后……”
连绛霜微微颔首,袖子内的素手绞得死紧。连胤轩俊容严肃,瞧了她一眼,对母亲道:“母后,儿臣绝不会废后!”
绛霜抬眸瞧他,眸中晶莹,满满的感动。
“我说的是真的,我的皇后绝对只有你一个。”连胤轩俯视着她,嗓音轻柔。
“恩!”绛霜点头,幸福的笑了。
“但是立储君之事势在必行。”宁太后淡淡瞧了一眼互动中的两人,继续道:“既然皇后不肯换,而又必须有个嫡亲血脉的太子,轩儿你就得找一个心甘情愿放弃皇后之位的女子来诞下这个孩儿。”
连胤轩墨眸一沉,性感薄唇抿紧,望向母后旁边一直静默的月筝。
“母后不想看到其他妃嫔为此事将后宫弄得乌烟瘴气鸡犬难宁,所以母后兀自为轩儿你做主选定了人选。”宁太后终于进入正题,将安静的月筝拉近一些,拍拍她的手背给予安慰,再对儿子道:“月筝心地善良,乖巧机灵,不仅生得花容月貌,更为母后这肺疾尽心尽力养那子母果……”
“母后……”月筝想说什么。
“别害羞!”宁太后捏捏她的手,笑道:“你想说这子母果不是你养的对不对?但是有什么关系呢?不管是自己养的,还是从外面买来的,你都治好了母后的肺疾,都是关心母后……呵呵,你这个孩子就是这样,默默的付出,不肯求回报,所以今日母后为你做主,为轩儿诞下这个太子!”
“不行!”连胤轩立即面色铁青,怒起来:“儿臣可以选择其他妃嫔,但绝对不可以是月筝!”
“为什么?”宁太后板起脸,望过来,“这是绛霜的意思?她不让你碰月筝?”
绛霜肩头一缩,对宁太后轻轻摇头,咬着唇,没有比划。因为知道即使比划了,母后也看不懂,母后一直对她有偏见的。
“母后,月筝对儿臣来说就像妹妹。”连胤轩痛苦的解释,无奈而哀戚:“您如何忍心让儿臣去碰自己的妹妹!”
“但是月筝对你有男女之情,她从没把你当哥哥看!这件事,她也是心甘情愿!”宁太后再次严厉起来,语中带着某种执拗:“轩儿,如若你选择其他新进宫的妃嫔,只会让后宫被搅得天翻地覆,不得安宁。月筝也对母后说过,绝不贪图皇后之位,诞下孩儿后交由皇后抚养,不再争取,只在旁边默默看着孩儿长大……轩儿你想想看,月筝和那些被刚送进宫以荣华富贵为目的的女子相比,谁会对绛霜的皇后地位造成威胁?”
“母后,儿臣绝不答应!”连胤轩将母亲的话听进去了,却拒绝得更加坚定,墨眸深沉:“儿臣宁可容忍那些女子将来为皇后之位争得头破血流,也不能走错今日这一步!母后您要明白,正是因为月筝有情,儿臣才更不能碰她!”
“轩儿!”
“母后,儿臣会带绛霜去诊治,不放弃任何一丝希望。”连胤轩沉痛起来,嗓音低沉沙哑:“不到万不得已,儿臣绝不会轻易让绛霜以外的其他女子怀上太子……”
“呵,这个希望在哪里?这个万不得已又是多久?”宁太后冷冷一笑,实在是对儿子恨铁不成钢:“那一年太医就诊治她的下体完全受损不能生育了呀……傻孩子,你知道她伤到的是哪里吗?她掉下山崖,被树枝刺穿的正是她孕育孩儿的地方,你说的希望,就是让她重新恢复那里吗?不可能的……轩儿,你真是存心让母后担不完的心,如若你继续执拗下去,母后怕在有生之年都看不到你的太子出世……”
连胤轩牙关紧咬,深邃的眸子痛起来,“母后,会有希望的,儿臣已经答应过您会点召其他妃嫔侍寝,既然答应了,儿臣是定不会忤逆的,但是儿臣也不能让第二个独孤冰芝出现,所以母后要给儿臣时间去选定这个代孕母体。”
他更心疼的,是绛霜。从未料到,母后会为了太子之事将绛霜的伤疤血淋淋剥开在人前,母后有身为人母的担忧,却不知,痛的更是绛霜和他的心。
他只能抓紧绛霜冰凉的柔荑,心跌落到谷底。
或许在从前,他可以为母后的逼凛气匆匆挥袖离去,为母后渐渐明显起来的专断生气不理会,只是走到今日这一天,他突然很伤感。
这一生他最信任的人接二连三离他而去,西门背叛他,亚父不谅解他,师妹浅浅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独孤北冀为妹妹自甘堕落,绛霜被独孤冰芝陷害,还有一个女人……
没有人知道,睡到夜深人静时他会突然惊醒,一个人独尝身不由己,落寞孤寂。他想,这就是上天给他的惩罚吧,当他爬到最高点,才发现原来他过得更痛苦。
他的母后,最亲最亲的母后,在他休妃后,变得陌生起来。他何以不害怕,如若有一天他最亲的母后脸上戴着的也是一张人皮面具,他该怎么办?
呵呵,也许众叛亲离是对他最好的惩罚,是他做孽太多,活该的。
“独孤冰芝?”提到这个名字,宁太后的柳眉挑了一下,冷声道:“当年母后念在她怀了你亲生骨肉的份上饶了她一命,并让她高床软枕安胎,诞下那个孩儿。不曾想她吃不了自己种的苦果子,疯掉了,那个孩子就那样没了。”
“母后,您果真只是因为那个孩子,才留她一条命?”提到这个女子,连胤轩沉定的俊颜上闪过深深的痛苦与悔色,千万种心情上心头:“那一日用支离虫传声致使浅浅伤害母后您的奸细是独孤冰芝,但是外面那个叫朱樱的女人为何要伤您?独孤冰芝何以要帮她?朱樱在温祺大婚上送来的金锁,您为何要弃掉?”
“陌生人的东西,岂能乱收!”
“那块金锁原本是母后您的,她只是物归原主!而儿臣一直觉得,您和那个叫朱樱的女人认识,不然,她也不会无缘无故追杀儿臣!”
宁太后一愣,脸色微白:“轩儿为何说那块金锁是母后的?”
连胤轩心微沉,道:“以前母后佩戴过,只是后来不曾再戴,但是儿臣记得很清楚。”
“哦,你是说那块金锁吗?”宁太后恍然大悟,笑道:“这块跟那块不是同一块,那块金锁在你三岁那年被你扔进井里去了,你不记得了吗?那年你性子玩劣,硬是吵着要母后戴在胸前的金锁,谁知母后一给你,你就将它磕坏了,并偷偷扔到井里。”
“原来王……皇上小时候这般顽皮的。”月筝在旁边忍不住掩嘴轻笑出声。
连胤轩俊脸上闪过一丝难堪,没有说话,母后说的事他一点印象也没,但是他记得很小的时候,母后的胸口总是有块金锁硌着他。
“好了,母后乏了,要回去歇息会,你们自便吧。”宁太后用帕子掩了掩嘴,起身,让身后的两个宫女将那过长的裙摆提着,摆驾回宫,“月筝,你也随母后回去吧。”
“恩。”
“儿臣恭送母后!”
等母后离去,连胤轩才直起身子往回走,走回他的鸣鸾宫。
绛霜却不肯让他牵着了,与他保持微微的距离,在身后的宫女太监们的视线中,努力做一个母仪天下的有教养的皇后。
连胤轩收回手掌,深深看了旁边的她一眼,挺拔身形如松,负手在后威仪的往前走,没有强迫她。
“皇上,皇上,宣草阁又闹起来了……”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跑来禀告,打断了他们回去的路。
“她又开始发疯了?”连胤轩剑眉微皱。
“是的,皇上,您快过去看看。”
“你们先送皇后娘娘回凤鸾殿。”他沉声吩咐,眉心舒展不再褶皱,转了个方向往宣草阁走。宣草阁其实也在西宫,只是在最偏僻的角落,离正殿比较远。十几年前,那个地方形同冷宫,现在也是。
很远,便听到院子里又是哭又是叫的,非常凄厉。
他走过去,静静看着所有门窗被木板钉死的房子,听着独孤冰芝在屋子里疯狂的叫疯狂的笑,疯狂的摔东西。
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被她自己用拳头打死的,是真的疯了,疯得不会说话,只会一句:“太妃,太妃……”
当初不杀这个女人,是母后的意思,将她关起来待产,留下肚子里的孩子。可是又陡然,这个女人疯了,打死了肚子里的孩子,只认识母后。
“将她绑起来吧。”他沉声吩咐,“送到地牢,除了三餐饮食,不要管她。”
吩咐完,转身,走回鸣鸾殿。
鸣鸾宫里,绛霜在那里等他,并没有回凤鸾殿,手上正托着一幅刚被裱过的画卷,蹙眉凝视。而那个给他送画到画堂裱的小太监正颤颤巍巍垂首而立,不敢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