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大街上的熙熙攘攘,拥挤不堪,各条小巷却是万巷皆空,寂静无声,无人顾及,只见一个穿杏子红头戴面纱斗篷的女子立在那里,冷冷瞧着一排排提篮撒花的宫女,腰配大刀的侍卫,从她面前整整齐齐走过。
她唇角讽刺勾起,明显对后面辘轳而来的龙车龙撵没有兴趣,只是直直看着骑在龙车前面的某匹高头大马上的玄袍男子,看了一眼,在他扭头看到她的一刻闪进暗处。
马上的玄袍男子眉头皱了一下,挺直身子,勒着骏马走过。
龙车上昂扬七尺的连胤轩一身明黄蟒袍,头戴冕冠,剑眉飞扬,薄唇微抿,不说话却自有一番威仪在。他高高坐在那里,不动不倚,拥着他旁边新立的皇后,在百姓对他欢呼的片刻,微微颔首以回应。
春阳很明媚,暖风微微扑面,轻轻搔动龙撵下凤鸾皇后面上的轻纱。新皇后凤鸾皇后云鬓飞扬,发上戴点翠金丝团凤钗,金凤展翅欲飞,挂青金石坠角,左右两朵金色压鬓花,高贵而不显繁琐。
她穿了一袭与旁边男人极衬的黄,金黄色的云烟衫绣着凤凰朝云,逶迤拖地黄色古纹云形千水裙,手挽碧霞罗牡丹薄雾纱,娇媚而不失高贵娴雅。
她戴了面纱,在额前的流苏摆摆荡荡间,对四周的百姓回以轻轻浅浅微笑。旁边的连胤轩微微拥着她细弱的肩,在行出最繁华的东大街后,命人放下龙车上的纱蔓,隐隐约约遮住外面射进来的太阳,以及隔开百姓们好奇的视线。
他如何不明白,大家除了贺喜外,更好奇的又何以不是他的皇后如何的无盐,如何的无颜。今日他终立了她为他的皇后,给了她名分,寸步不离陪着她,却,还不回她的如花容颜和嘤啭嗓音。
一个月前带她去墨水镇寻妙手回春,把整个墨水镇翻了个遍,连四周的小山都不放过,却始终寻不到其踪。外面传言妙手回春性情古怪,做事从不按常理,神龙见首不见尾是常事,是个世外高人。
一般来说,像如此隐世高人该是被人推崇和尊敬的,而这个妙手回春,却其实是个恶名远昭之人,墨水镇的人说她年过半百,性情疯癫无常,时常口无遮拦尖酸泼辣,又心细如针小肚鸡肠,很难相处。
她唯一能让人接受的就是拥有一身好医术,对治嗓子颇有慧根,能治一些坏死的声带,让哑巴重新说话,可以说还是有本事的。
可惜的是,若干年前由于她的泼辣蛮横不讲理,她被赶出了墨水镇,几年来行踪飘忽不定,杳无音信。这段时间可能是由于战事的原因,才偷偷跑回墨水镇,在后山上搭了个小木屋自己一个人过活着。
想到这里,连胤轩英挺的剑眉皱了一下,更加握紧连绛霜的小手。
一个月前大雪肆虐,狂风横行,等他冒着大风雪找到妙手回春的那座小木屋,看到的是一堆被积雪压榻的木头,找不到妙手回春的人。然后他搜索了那整座小山,除了在雪地里找到一只草鞋,再也找不到她的点滴。
现在一个月过去了,他依旧没放弃寻她,那边却一直没有任何寻到的消息。
“摆驾回宫吧!”他对车外沉声吩咐道,轻轻搂着旁边的女子,大掌与她的素手交握。
绛霜倚着他,没有抽出自己的柔荑,一脸幸福。
车轮子辘轳往皇宫方向行驶,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在大家的祈盼与叹气声中,重新回到皇宫。
初回,有太后娘娘那边的宫人来请皇上和皇后娘娘同去长宁宫陪太后娘娘赏花,说是太后娘娘已经在后花园等着了。
“回复母后,朕稍后前往。”连胤轩站在鸣銮殿前,负手而立。
“是的,陛下。”宫人细声应答,领旨而去。
“你先去凤鸾殿更衣,我们再一同前去。”他微微低头,这样对绛霜轻道,眸中并无赏花的悠闲与喜色,“如若感觉困乏,不去也可,我会跟母后告知。”
绛霜笑着摇摇头,告诉他她没有乏,愿意一同前去。随后示意两个小宫女跟上,轻快的往凤鸾宫走。
他依旧负手而立,默默看着绛霜轻快的背影渐行渐远消失在画廊转角,才迈步踏进鸣銮殿。鸣銮殿里很静,气派而亮敞,两排宫女宫人垂首而立,龙涎香缭缭缠绕。宝座、屏风带有龙纹图案,配以寓意祥瑞、神异、福寿的香筒、角端、仙鹤,在清烟缭绕中,庄严而肃穆。桌上堆了奏折,一个宫人侍立旁边,等待随时待命。
他轻步走过去,站在书柜的书格子前,从一个格子里捧下一个深红檀木盒,从里面取出一幅卷好的用绸带系着的画卷,没有摊开看,轻轻递给旁边侍立的宫人:“拿到画堂让画师裱一下,务必保证其完好。”
“是的,陛下。”宫人抬起双手,恭恭敬敬小心翼翼去接,而后捧宝贝似的退出鸣銮殿。
等宫人退出去,换好衣衫的绛霜去而复返了,淡色的繁花宫装,外面披一层金色薄纱,宽大的衣摆上绣着紫色花纹,三千青丝松松挽起做妇人髻,额前恰到好处的点缀着一枚小小的红色宝石。发上插着镂空飞凤金步摇,随着莲步轻移,发出一阵叮咚的响声,衬得别有一番风情美丽可人之姿。
她站在连胤轩面前,仰面嗔着他,责怪他没有换衣。
“走吧。”他睨着她娇俏的模样,轻轻一笑,带着她往外头走,“我们去长宁宫。”
长宁宫的后花园,百花怒放,浪蝶游蜂,宁太后正坐在百花丛里看月筝作画,一脸的明媚,气色极好。
等听到通传,一看到绛霜和连胤轩并排站一起手牵手的样子,脸立即沉了:“轩儿,现在不比在景亲王府,霜儿身为一国之母,德容言工风范体统更该有所苛求。”
听此话,绛霜的脸色瞬息变了,连忙放开连胤轩的手后退一步,退到他身后颔首卑微起来。
“母后!”连胤轩微微不悦,沉声直言道:“绛霜现在是儿臣的皇后,理应站在儿臣身边,母后又何以如此严苛?!”
“如若哀家不如此苛刻,你以为她能管得了整个后宫?”宁太后厉声起来,凤眸直直看着连胤轩身后的绛霜,被儿子的态度激怒了,“她生性玩劣,琴棋书画一样不通,昔日在景亲王府哀家暂且还能容忍她做你的侧妃,毕竟纳妾只需纳色,可是今时不同往昔,现在这个位置是一国之后,是要母仪天下的,就她如此性情,哀家怕让天下人贻笑大方。”
“母后!”连胤轩的脸色更加难看,眯眸:“绛霜她已经做得很好了,而且在很努力的学,母后您如此咄咄逼人,会让儿臣忍不住怀疑您是在鸡蛋里挑骨头,非要挑出个一二来!”
“放肆!”宁太后脸色大变,戴着玉石戒指的素手一拍桌面,惹得云鬓上凤钗锒铛,“轩儿,母后一切都是为你着想,为你操碎了心,你竟然如此顶撞母后,太伤母后的心了!”
“母后。”连胤轩剑眉一拧,将嗓音软下来,不想让氛围更加剑拔弩张,也不想与母亲一见面就硝烟漫溢,而后转身将退到他身后的绛霜牵过来,对母亲道:“母后,如今绛霜已是儿臣的皇后,您唯一的儿媳,希望母后往后能多加教导,多给鼓励,让绛霜成为儿臣的得力贤内助,母仪天下的一国之后。”
“她不可能是哀家唯一的儿媳。”宁太后也将脸色缓下来,不再咄咄逼人,话锋锐利,而是带着某种无奈与落寞:“你封她为后的那天就答应过母后,只要母后允你们的婚事,你就愿意踏进三宫六院,不独宠,这话,你可不能食言。”
“儿臣绝不食言!”连胤轩剑眉拧得更深,沉声道:“儿臣每日读《圣训》,参佛,谨记先祖遗训。诚如母后所说,今时不同往昔,往昔儿臣可以只娶妻不纳妾,做安安静静的景亲王,如今儿臣已身为一国之君,逃不开三宫六院,后宫三千,也必须设立储君,所以请母后尽可放宽心,儿臣已谨记母后教诲。”
“恩。”宁太后这才彻底消了气,白净面容上恢复雍容沉静,完全放宽心,“月筝,你过来。”她对画桌后的月筝招手,笑道:“既然轩儿你已明白母妃的心思,那今日的侍寝牌母后就让公公送到月筝的昭阳殿去,今夜你去月筝那。”
“今夜不行。”连胤轩立即拒绝,俊颜微冷,嗓音坚定:“儿臣与绛霜正值新婚,这一个月内理该留宿凤鸾宫,不宠幸其他妃子,请母后明白。”
刚刚走过来的月筝刚好听到这句,很尴尬,僵直着身子站在那,没有做声。
宁太后面色未变,看了静默的绛霜一眼,拉过月筝的手对三人语重心长道:“刚才母后也是一时气极,有些口无遮拦了,不过母后说的也是真心话,希望你们能听进去几句。母后曾经也是这样一路走过来的,早已看透后宫的纷争,女人与女人之间的争宠,黑暗而灭绝人性,却又是身为后宫女人的必经之路。国不能一日无君,有君便有后宫,有后宫便定有纷争,相辅相成,不能或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