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她真实的样子。
她曾经是那么想接受这个孩子的,却在痛彻心扉的碾落成泥后,忍心杀害了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她该有多么的痛,该有多么的恨!
他握住她冰凉的小手,包裹在掌心,暗哑道:“我一定不会让你死的,你一定要撑着!”
时过七日,楚幕连没有想到映雪竟然没有撑住。她一直在睡,一动也不动,即便他想尽办法给她用银针排毒,用尽他所有的医术为她疗伤,却依旧唤不醒她。
她脸色带着一种透明的白,唇瓣不再乌黑青紫,娇颜浅淡寂静,呼吸无声。他捏过她的脉象,发现她一日比一日虚弱,带着落胎后的大虚,以及一种生无所恋。
生无所恋呵,他没想到她会用这种方式来逃脱连胤轩带给她的伤痛,变得这样懦弱起来,以为这样沉睡就可以不用想不用痛。而他,其实从一开始是想保住她肚子里的孩子的,就怕她生无所恋彻底放弃自己,不曾想她自己先放弃了,斩断了与连胤轩的所有,终是打算放弃自己。
“映雪。”他轻轻唤了她一声,眉眼间全是心疼与悔思。
是的,从这一刻起他突然后悔了,后悔将她送到连胤轩的身边,让她爱上一个不该爱上的男人。他从来知道她的爱义无返顾倔强坚贞,爱上便是爱上了,即便前面是穷途末路她也会坚持。而以前的他,为救她的命拒绝她伤害她送走她,现在的赫连胤轩,更是将她的心彻彻底底撕成了碎片,让她从此爬不起来。
说回来,他才是那个罪魁祸首,正如她所说,如若可以选择,她宁愿选择死在他的怀里,而不是爱上一个不该爱上的人。是啊,如若可以选择,他希望她还在他身边,爱着的人依然是他,一如是那个烟暮山上的苏映雪。也许那个时候他救不了她,但至少她不会像现在这般痛苦,寻求解脱般的一点一点消逝自己的生命。这样的她,更能凌迟他的心。
于是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什么是锥心刺骨,悔不当初,如若可以,如若可以,他会选择与她同生共死双宿双飞,至少他们死的时候,是快乐的,满足的,而不是如现在这般生不如死。
如若可以,可惜没有如若。而他,身上还背负着另外的使命。
他没有毁掉卞州城,没能杀掉连胤轩,所以他得不到宇文祁都手上的那颗白玉镇海珠,而另一颗,则在北边夏侯玄的手上。时至今日,他和连胤轩都没有想到,西门墨玄会是夏侯玄那边的人,是夏侯玄一直放在连胤轩身边的暗线,窃取一切机密。
被自己最信任的同门师弟背叛,这样的打击应该没有人比连胤轩来得更剧烈吧。只是,他不会同情这个男人,也不会恨他,只会带着映雪从此远离他。
以前是他冒险了一次,但这次,他绝不再犯同样的错误。他相信同样的错误不可再犯,至少现在还可以挽救。
而在回莲绱前,他必须要寻回那双被湄颜带出岛的白玉镇海珠,只因此事实在是迫在眉睫。六年前他来天景,是得湄颜千折鸟传书才知她在外面生了一个女儿,交由一个姓苏的皇宫侍卫抱出了宫,而她随身带出的那双白玉珠早在她出岛那日便赠给了她心爱的男人。
湄颜只简短告知了他这些,便再也没有任何消息,如一粒尘土埋进了大地,如何也寻之不见。而他,小湄颜八岁,是莲绱的左执事,在年少冲动的年岁曾偷偷喜欢过莲绱这朵最妖娆最会跳舞的血莲,也与湄颜走得最近,互为知心人。他承认在见到映雪的最初,他喜欢的是湄颜的影子,却在与映雪的渐渐相处中爱上了她的一颦一笑。
映雪不善舞,只善笛,笛音缭绕婉转,撩拨他的心怀。这个女子总是用笛子诉说她的心思,幽思喜悦彷徨思索,尽在绕梁笛音。在烟暮山上的那些日子,他每每听着她的心思入睡,偶尔夜起,会静静绕到她的窗前静窥她吹笛的侧影。
她喜欢戴脚铃,心情愉悦的时候,习惯露出她白嫩玉滑的巧足坐在小池边戏水,清脆的银铃和着笛音,迷乱他的心,每一次,他会为她精致脸蛋上的那抹笑靥沉醉。
她有心思的时候也爱吹笛,却只静静坐在窗边,凝思夜空到午夜甚至天明。这个时候她悲,他也悲,默默守在她的窗外,陪她到夜深。
只是……
他敛眸,用指抚上她苍白的雪颜,心痛到无以复加,“你知道吗?莲绱快沉海了,岛上有很多你的子民,如若还寻不到白玉珠,他们会与莲绱一同葬身海底。而那一对白玉镇海珠正是莲绱的镇岛之物,却在十七年前让湄颜私自取了出来,送给了她心爱的男人……所以你一定要醒来,代替你的母亲,追回镇岛之物……”
床上的女子没有反应。
他却说不下去了,眸中微湿,俯身去亲吻她苍白的脸,如蝶般栖息流连,“映雪。”嗓音低沉嘶哑,在她的脸蛋上滑下了一滴泪珠,灼热凄凉。
“映雪。”轻搂起软软的她,紧紧抱在怀里,紧紧的。
遭遇大劫过后的卞州城,空旷而沉寂,那些被制成药人的死尸被焚烧了一天一夜才彻底被清除完,焚烧过后,卞州城上空令人作呕的气味久久徘徊不去。直到十日后,也就是轩王爷刚刚在鄞州定下来的那日,卞州城突然卷起一阵大风,裹着深秋的凄清和某种无言的哀默,带走了这阵气味,也刮下了景亲王府所有廊下的大红灯笼和墙壁上的大红喜字。
大风过后,卞州城内更加寂静了,只剩秋风卷落叶的凄凉。
“齐大人,这家客栈需要搜吗?”一列巡逻兵在卞州城西大街的某一客栈前站定。
“不需要。”身穿守将将服的齐康静静望着客栈的某一窗口,吩咐属下:“你们去别的地方巡逻吧,我在这里有点事。”
“是。”十个巡逻兵不得不听命行事,排列整齐退开去巡逻其他街道。
齐康正要走进客栈,突被身后一道轻灵的声音叫住了:“请问你是齐康吗?”
齐康连忙转头,看到一身披杏色戴帽披风的女子浅笑盈盈站在他面前,正直愣愣瞧着客栈里头:“姐姐是不是在里面?”
“不在。”他立即回她,折足走下门槛,对她行礼:“月筝夫人,您是何时入的城?”
月筝眉梢带笑瞧着他,轻道:“我刚刚才入城,来瞧瞧姐姐,我们一起进去吧。”
“王爷可知月筝夫人来了卞州?”齐康并未随她往客栈里走,而是这样严肃问道。
月筝正在跨门槛,听他这样认真,回头笑道:“王爷自然是知晓,这次正是他让我来卞州给百姓派米发粮的,所以我想借此机会来看看姐姐。好了,齐都尉,我们进去吧,我可想死姐姐了。”
说着,兀自走到柜台前问了掌柜房号,上了楼。齐康眉头紧锁,不得不跟上。
只是等寻到了房间,敲了半天的门也不见有人来开门。
“吱呀!”月筝柳眉微皱,伸手将那门推开了。
室内没有人,空空如也,床上的被褥却有人睡过的痕迹,她用手探了探,发现还遗有温度,立即回头对齐康道:“他带着姐姐还未走远,怕是因为王爷的关系,顾忌着我们了。”
“恩。”齐康连忙带着她转身往楼下追。
等他们跑出去,抱着映雪的楚幕连才从屋子的梁上飞落下来,轻轻将映雪放回榻上,随即脸色大变,为她轻拭唇角溢出的血。
她的身子太虚弱了,且求生意志也不强,导致抵抗力太差。虽然她体内的七日绝命让他引得差不多了,但由于没有解药,根本不能彻底清除,也没有办法让它不循环再生。
他连忙喂了她一粒墨色丹药,紧紧握着她冰凉的素手,眸中担忧。如若要寻解药,就必须要去找连胤轩,但连胤轩一心想赐她死,是定不会给解药的。而且他更不放心将她一人留在卞州。
正想着,门外陡然又传来那两人的脚步声,似是去而复返重新折回来的,他心头一沉,没有再抱着映雪躲避他们。
“你果然还在这里!”跑得气喘吁吁的月筝惊喜叫道,看了他一眼,直奔床上的映雪:“姐姐!怎么会这样?姐姐怎么了?”
楚幕连听着她情真意切的呼唤,沉眸回道:“你身为连胤轩的侍妾,难道不知道他和他的侧妃对映雪做了什么?!”
“姐姐想不开自杀了?”月筝大吃一惊,心疼抓着映雪的手,轻道:“姐姐,你怎么能这么傻!”
“映雪不是自杀,是喝了毒酒,在连胤轩的大婚上。”楚幕连耐心为她解答,嗓音却越来越沉重。
“毒酒?”月筝被吓了一跳,焦急站起身:“你是说姐姐那日喝的喜酒里掺了毒?但是,我相信王爷不会这样做的,他只是休了姐姐,并未想过要取她性命。那一日我们只看到姐姐走出去了,等去寻,姐姐已不在府上,以为是你带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