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心惊,若只是眼前这奇人也倒罢了,可就连他身边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的少女,都能如此从容淡定地面对当下这空寂无声的大殿所带来的压迫感,这绝非常人,可心中所识所知都并无眼前这个男人半分印象。
“道友此话怎讲?”程田开口道。本就负责殿内招待宾客的他,见气氛突然冷下来,只好硬着头皮打破僵局。
可他话音刚落,一盏酒杯便迎面直向他的眉心而来。
仅离数寸便要击中,那杯子却啪的一声,碎成粉末。
“再敢乱称辈分,下次杯子就不会碎了。”那少女脸上虽无怒意,语气却极冷。
程田镇定自若脸上没有半分慌乱,冷汗却顺着额头流下。刚才那一下,他甚至未看清那只杯子何时就到了自己眼前,根本来不及躲闪,若非那少女手下留情,恐怕此刻自己早已倒下,而玉清宫的脸面怕是会让自己丢尽。
殿内死寂一般沉默。
“易晴!把酒杯摔了,你让我拿什么喝酒呀!”那男子皱着眉,无奈道。
殿内哗然。玉清宫万年道统,正道魁首,开宗立派至今,还从未有过敢一个人当面如此轻视羞辱玉清宫的人。若非亲眼所见,恐怕无人敢信这种事竟就在片刻前真实的发生!今日之事若是传出,必会震惊整个修真界。
上清依旧一言不发,静观其下。乔仙羽冷笑了一声,却也未出口斥责,只是冷眼旁观。
苏镜心有怒火,却见掌教如此平静,只得忍住脾气,沉声道:“道友就是如此管教自己的门生么!还是当我玉清宫可欺不成!”
那男子无奈摇了摇头,晃晃酒壶便感无趣地放下,闭上眼睛托着腮,也是一言不发。
“哼!你们到底是何人,为何我这里的名单里没有你们!”程田核对了自己手中的名单,却并没有眼前这两个人的任何信息,顿时怒道。来宾的核对工作全由秦师弟负责,可偏偏玉仙殿的安全却出现纰漏,着实让他心中又惊又气。殿内玉清宫弟子闻言后面色冷峻,一个个剑拔弩张,只等一声令下便将这不知来历的二人双双擒杀
“田儿,退下。”上清终于开口道,程田惊于掌教的态度,各派各宗的宗主掌门也讶于玉清宫此时让人难以捉摸的态度。
“可是,师尊……”
“退下。”上清轻声道。可这一声却让程田清醒了许多,发觉自己因为愤怒而变得鲁莽和冲动,险些僭越自己职责范围。
上清缓缓站了起来,移步走向那白衣男子桌前。
众人惊愕了。
只见上清竟然向那男子恭恭敬敬地作揖行礼。别说外人,就连在场的宫中长老,弟子们都惊呆了。
“不知竟是前辈驾临敝宫,后辈弟子失礼,晚辈还望前辈不予计较。”
“想起来了?”男子微笑地看着他,也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一把折扇,自顾自地摇起扇子来。
“咦?”乔仙羽一直冷眼旁观,直到她看见那把扇子,不由吃了一惊。
“是他么?”苏镜低声问铁心。
“不会错!手握‘江山’这把神兵的,宫中记载,此人定是号称‘谪仙’的苏先生。不可思议,这个人竟然还活着!”铁心难以置信的看着那个男子,竟是那么年轻,年轻的仿佛让岁月在他身上静止了一般。
就在大多数人还糊里糊涂,弄不清情况下,苏先生却指了指程田道:“那个小鬼!没错,就是你!给我拿个酒杯来。”
程田脸一红,可连掌教都如此屈尊,自己只好摆出更低的姿态,道:“前辈稍等,晚辈这就准备。”
“你们别都看着我呀,该干嘛干嘛,不是寿宴吗?都高兴点儿,我又不是来搞破坏的。”苏先生笑呵呵的说道。
程田急吩咐左右弟子替他摆上新酒杯,又连命人将他那不知轻重的大师兄找来,此刻的他再待在殿内主持前后恐怕已是不合适了。
派去的弟子找到了楼叶轻,此时他昏昏欲睡的坐在山门前,陆心闻陪在身边。
“楼师叔,殿内有贵客来临,程师叔叫您去主持一下。”
“呼……”楼叶轻发出酣睡的声音。
“楼师叔……”来人站在他身后,无语的看着他。
“楼叔,别装睡了!”陆心闻见来人神色慌张,可能出了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楼叶轻解决,他也不好意思任由其这般模样。
“哎!无趣,无趣!心闻连你都不让我得闲。那劳什子的贵客,玉仙殿不是一大堆吗,程田照应不过来么?”楼叶轻揉了揉额头,抱怨道。
“不是不是,来了一个不知身份的贵客,连掌教都称前辈,程师叔略有得罪,怕自己再呆在那儿会显得我们待客不周。”
“嗯?有热闹看?不错不错,我正好无趣的很,心闻跟我一块去见见这怪人,连程师弟这样八面玲珑的人都无法招架,肯定很有意思!”
说着便拉着陆心闻朝着玉仙殿而去。
两人刚想进去便被程田堵住。
程田像见到救星一般,拉着楼叶轻的手,脸色黯淡道:“师兄,我可能犯下大错了!”
“没事,我就是来看热闹的!”楼叶轻一脸轻松,随口道。
“师兄你说什么?”程田忧心忡忡,完全没听清楼叶轻说的话。
楼叶轻见他此刻如此神态,也不好打趣他,便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了?”
程田将之前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全部说了一遍,楼叶轻听着有趣,道:“果然是个怪人。师弟无须担心,此等不拘小节之人必定不会挂怀如此小事。你在门外等着,顺便照顾下心闻,我去去便来。”说罢,便进了大殿。
此刻,那身着华贵的白衣男子已被安排在掌教法座的旁边,如此高位实在在玉清宫的历史上也极为罕见,可见玉清宫重视之极。
大宗们自看到‘江山’这把折扇后,心中难以平复,却与玉清宫一般不点破他的身份,只是恭恭敬敬地行礼,原本是玉清宫掌教的寿宴,现在的主角反而变成了他。只不过他似乎毫不在意,一边饮着酒,一边叹道:“玉清宫的酒越喝越无趣,人更是无趣。”
上清坐在一旁听他如此感慨,原本平静如水的表情微妙,略显无奈。这个人,他得罪不起,且要细说,他与玉清宫更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就在苏先生摇头失望之际,一个葫芦冲着他迎面而来。就在一旁的易晴冷哼一声便要抬手将其击碎,苏先生却先她一手,将那葫芦夺在手中。拔掉塞子,鼻子靠在瓶口,用手扇了扇,脸上顿时惊喜起来。
“哈哈,不知这酒合不合你的心意!”楼叶轻那浪荡不羁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
众人侧目,当是何人如此大胆,敢在诸多宗主面前如此肆无忌惮,见是楼叶轻,却不好说什么,只是都带着一股莫名含义的笑看着上清。
上清视而不见,却望向苏先生。此刻什么事都比不上眼前这个人重要。
苏先生倒了一杯,仔细观察了一番,小酌一口,脸上便开心起来,抬头冲着楼叶轻看去,道:“这酒新而弥旧,迷而后清,甘而留涩,虽是凡物酿制,却因至简而达仙意。我品酒千年,这酒可进我前十之味。小伙子,这酒叫什么名字?”
楼叶轻脸上得意,笑道:“此酒名曰醉心。”
陆心闻远远在站在门口望着大殿内,程田陪在左右,一边照看他,一边给他介绍在场的每个人。当听到楼叶轻说出此名,心中激动,没想到楼叶轻竟拿自己父亲酿的酒给这个坐在掌教身边的前辈品尝,又是感激,又是骄傲。
“名字不错。这壶可就归我了,哈哈,没想到今日还是有所收获。”苏先生如获至宝,将葫芦拧紧。
上清见他高兴,便道:“前辈高兴就好。”
“哎,前辈!这酒我可就只有那一壶,你拿走了,我可就没了!”楼叶轻一慌,本来想在这怪人面前炫耀一番,一是给玉清宫争点面子,二是缓和下他的不满情绪。可是这一扔,把自己心爱的东西扔没了,彻底傻眼了。
上清摇摇头,道:“叶轻,不得胡闹。”
“哈哈,有趣。”苏先生看着他大笑起来,看着上清道:“他倒是有点像你们玉清宫那个谁,明,明什么来着,嗯……记不起来。算了,你们玉清宫若非如此有趣,我也不会来,果然没让我失望。”
座下苏镜,铁心脸色大变,难以置信的望着苏先生。乔仙羽却看了一眼上清,脸色甚是难看。玉清宫长老们的神态被大宗们看在眼里,万华寺方丈微微一叹,似是想起了什么。
上清神色如常,道:“这孩子是晚辈的弟子,生性顽劣,让前辈见笑了。”
“罢了,今日他与我有缘,便予他一份天机。”苏先生放下酒杯,若无其事的说道。
众人皆惊,只是一壶酒而已,竟得到这位大人物如此厚重的回报。号称谪仙的苏先生,在这世上,估计再没有人比他更接近仙的实力。最重要的是,他的身份乃是修真界最为神秘的一派,幽凡谷的唯一传人。幽凡谷不知何人创立,不知何时创立,更不知其处于何地。资历雄厚的大宗虽皆是传承悠久,但对幽凡谷所知也仅限古书记载的只言片语,极为有限。所知只有这幽凡谷向来一脉单传,行事极为隐秘,只有传世神兵“江山”以佐证其身份,所行之事惊为鬼神,每次出世必有惊世之言。
“傻站什么,还不谢先生厚赐。”上清看着楼叶轻道。他虽是吃惊,却也不是太过,毕竟眼前之人行事怪诞,向来只凭自己好恶作决定。
“你来一问,我来一答。可解你未来一事。”苏先生摇扇,悠然说道。
“没兴趣,我要知道以后的事岂不是无聊。还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楼叶轻见要不回酒,兴意阑珊,敷衍道。
“叶轻!你可知你眼前的这位前辈,能予你如此机缘是何等幸运。你却有些无礼了。”上清脸上浮现怒意,语气冷淡。
楼叶轻见自己的师尊真的生气,便收起自己懒散的姿态,恭敬的行礼道:“感谢前辈厚爱!我虽不知前辈身份,又如何算得天机。但我辈修道诚于本心,顺其自然,若知后事必定徒增烦恼,于我修行不利。”
楼叶轻虽是言行礼敬,却仍是婉拒了苏先生。
“你!”上清没想到当着众人的面,自己已经警示他要顺从,可楼叶轻还敢如此恣意妄为,实在让他怒由心生却又不得发作,只是一想他从来便是如此,叹了一口气,不再看他一眼,也懒得追究。
大宗们窃窃私语,没想到楼叶轻如此轻狂,竟当着上清掌教的面拒绝了苏先生的好意,就算他不认识苏先生,可一次获知未来的机会是多少人可遇不可求的梦想,他倒好,反而再三推辞仿佛知道了会害了自己。
苏先生仔细端详了楼叶轻半天,语气古怪的对身边的少女说道:“易晴,我是不是老了?”
易晴眨了眨眼睛,一言不发。
苏先生苦笑,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扔给了楼叶轻,道:“你是第二个敢当面拒绝我为其卜算天机的人。但我说出去的承诺不可收回。也罢,赐你此物为信物。持此物,他日你若有求,我必应之。”
楼叶轻伸手接住,翻来细看,是由两条首尾相衔的怪鱼自成一体,构成的一件环形玉坠。奇在这玉鱼一黑一白,如同负阴抱阳,这种奇玉他也从未见过,恐怕单是这玉坠就已是一件至宝。
奇华宗宗主极为眼尖,作为修真界传承久远的炼器大宗,只是一眼便激动到声线都变得颤抖起来,仿佛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那是……那是……大夏阴阳龙鱼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