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就在不远的一条街道上。李斌良和苗雨赶到时,看到的是一摊血迹和围观的行人,还有一台交警巡逻车和几个拿着尺子丈量着的交警,疯子的尸体已经不见。
李斌良向交警出示了证件并说明身份,向他们询问情况,令他希望尚存的是,一位交警告诉他,疯子并没有当场死亡,已经送往县医院抢救。
另一位交警说,有人看到,肇事的是一台绿色的客货两用车,但是,没人看清车号。他们已经报告大队领导,正在各条路上搜寻堵截。
李斌良告诉交警,这不是一起交通事故,而是刑事案件,要马上通知刑警大队出现场。接着,在交警的协助下,找到了围观人群中的一个目击者—— 一个骑着自行车、戴着眼镜的中学教师。
目击者:“太吓人了,我下班,骑着自行车回家,忽然有一辆汽车从我身边疾驶过去,差点撞着我,我挺生气,可一想,反正也没撞着,就算了,可没想到,它眼睁睁向前面的疯子撞去,我吓得大喊:‘车来了,快躲开’,那疯子好像听到了我的喊声,回头看了一眼,这时,那辆车已经撞了上去……我还以为没撞上呢,可是,车过去后,我看到疯子倒在地上了,那辆车开得飞快,眨眼就没影了!”
李斌良:“你觉得,这辆车是故意撞的,还是事故呢?”
目击者:“这不明摆着吗?这条道挺僻静的,没有多少人车,疯子又在路边,不妨碍交通,眼睁睁往人身上撞,怎么能是事故呢……不过,如果是故意的,为什么撞一个疯子呢,他能得罪什么人哪?”
很好解释,他可能不是疯子。
李斌良这么想着,看了苗雨一眼,发现她脸色有些苍白。
李斌良跟秦志剑和邱晓明通过电话,拦了一台出租车,和苗雨飞快地驶往医院,并在途中给老曾打了电话,老曾听了这事,稍显惊讶,说自己也马上去医院。
出租车飞速地在街道上穿行,李斌良大脑飞速地旋转着:
是交通事故,还是灭口?
如果是灭口,又是为什么?
因为,他是目击者。
是啊,他是疯子,整天在大街小巷游逛,谁能注意到他呢,谁会怀疑到他呢,谁会排查到他呢……
他就是目击者,可是,他极为成功地隐蔽了自己。
如果他是目击者,又是他寄的举报信,那么,他还是疯子吗?
当然不是。
李斌良眼前浮现出“疯子”那肮脏、卑微的形象,还有那躬身说“政府好”的声音……是的,他不是疯子,他根本不是疯子,他从来就不是疯子,一切,都是装出来的。
那么,他为什么要装疯……
苗雨的叹息声打断了他的思索。
他轻声问:“苗雨,你在想什么?”
苗雨同样轻声地:“不知他现在是死是活!”
对,这才是当前的关键问题。
他还没有死。
这是二人来到医院急救室外边得到的第一个消息。
这是个令人安慰和鼓舞的消息。
疯子正在抢救,急救室外,李斌良眼看着一袋袋血浆送进去。焦急中,他拦住一个年轻的女护士问“疯子”的状况。女护士的回答是:“正在抢救,人还活着,结果还很难说。”
李斌良发自内心地:“护士同志,太谢谢您了,您跟医生说一下,一定要把他救活,说我们求他了!”
女护士怀疑地看了李斌良一眼,走进急救室。
片刻,另一个年纪大些的女护士和刚才的年轻女护士从急救室走出来,把李斌良叫到旁边:“你是家属吧,现在有两件事需要你马上办,一、在手术单上签字,二、赶快去张罗钱,人不管是死是活,都需要不少钱,最少也要先张罗一万块!”
这……
李斌良忙乱地:“对不起,我不是家属,我是警察,受害人是我们的一个重要证人,你们一定要把他救活,谢谢你们了!”
年纪大的女护士却说:“不,你应该感谢郑书记!”
苗雨奇怪地:“郑书记,为什么……”
年轻的女护士:“按照医院的规定,患者不交钱,是不能救治的,是郑书记来了之后,给医院下了命令,对危及生命的紧急伤病者要先救治,后收费,特别对发生意外伤害的,更要这样。”
原来如此,郑楠,你真是个好书记,处处你都想到了。李斌良一时感慨万端。
在李斌良思考感慨的时候,邱晓明和秦志剑匆匆赶到。
秦志剑和邱晓明听完了情况,同样震惊不已。
秦志剑低声对邱晓明:“这是怎么回事?”
邱晓明:“你是说……”
秦志剑:“我是说,这个受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到底是不是疯子?”
这也是李斌良想知道的。
邱晓明犹豫着:“这……我也不清楚。”
秦志剑瞪着邱晓明,压着嗓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藏着掖着的?你还是不是警察?”
邱晓明:“这……我不是藏着掖着,他的案子不是我办的,当时,我还是刑警队副队长,他的案子是经侦科办的,要了解详细情况,得问他们!”
苗雨奇怪地:“什么?你们还办过他的案子?他什么案子?”
邱晓明低声地:“经济犯罪,他原来是一家企业的董事长兼总经理,后来因为贪污被抓起来了,判了刑!”
这件事,李斌良已经听邱晓明说过了,可是,当时没有往心里去,现在才知道,这里边可能有深层问题。他产生了要了解这个人的一切的迫切愿望。
秦志剑替他开口了:“那你知道什么,知道多少?知道多少讲多少,我们必须尽快搞清这个人的真实身份。”
邱晓明:“这……我只知道个大概,还是听说的。好多年前了,当时,他是城郊乡立新村的村长,率先带领全村人集资办起了一个冶炼厂,因为他出钱较多,又是村长,就任董事长兼总经理,企业办得非常好,那几年政策也比较宽松,迅速发展壮大,到后来,资产达到两千多万。可是,就在这时候,有人举报他有贪污行为,县里派工作队进驻企业进行了调查,发现情况属实,就这样判了刑。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秦志剑:“不对呀,企业既然是村民自己办的,属于民营企业,县里怎么会派人调查呢?怎么能按贪污罪判刑呢?”
邱晓明:“这也怪他自己。当时,他为了企业顺利发展,少受些刁难,就挂靠了县里的一家企业。不过,谁都知道,企业还是私营。可是,等到办案时,还是按贪污国家集体财产定罪了。”
沉默。
好一会儿,秦志剑才既像自语,又像发问地:“这里边存在不存在罗织罪名陷害的问题?”
邱晓明:“已经是定罪判刑的事了,这话我可不敢说。如果你一定要弄清楚,那就去问经侦大队……不,经侦大队也说不清楚,年头太多了,当时还叫经侦科,后来,案件又移交给检察院反贪局,他们亲自办的。”
秦志剑:“不管谁办的,我还是怀疑里边有问题……对了,疯子叫什么名字,他家在哪里,还有没有亲人?”
邱晓明:“这我说不清楚,好像是没有……对了,这事得问民政局,他们应该知道……哎,那不是周局长吗?”
说曹操曹操就到,县民政的一位姓周的年轻副局长匆匆赶来,邱晓明赶忙把他介绍给李斌良和秦志剑。
李斌良问周副局长,疯子叫什么名字,有没有亲人。周副局长回答:疯子好像姓袁,叫什么名字一时说不准。还说,他本来一直在社会上游荡,是郑书记去年发现后,要求民政局对全县同类人员进行了一次调查,结果发现不少这样的人,有人提出要搞一次整治活动,严禁这类人员在街上游逛,当然,也包括一些乞丐什么的,说他们影响了全县形象,可是,郑书记不同意,说对这样的人需要关心而不是整治,后来,就把一些像他这样的人送进了养老院,当然,经费由财政负担。
秦志剑:“既然送进了养老院,他怎么还在社会上游荡?”
周副局长:“养老院不是拘留所,不可能成天派人看着他呀,送进去几天,他就又溜出来了!”
苗雨:“他出来之后,晚上住在哪里,你们知道吗?”
周副局长歉意地说不清楚,然后就告辞去见医生了。李斌良没有再追问,他知道,我们社会的管理漏洞也太多了,社会上这样的人太多了。
苗雨打断了他的思考:“这就是所说的‘边缘人’,由于贫困或者疾病,也由于主观和客观的原因,他们实际上已经被社会淘汰,游离于主流社会之外,没人问他们在干什么,更没人问他们的死活,任他们自生自灭。我们已经习惯了这种现象,已经接受了这种现象。其实,这是一种麻木的表现,而这种麻木是最可怕的!”
到底当过记者,说话确实有水平,目光也很尖锐。
秦志剑:“这算什么,你还没看到严重的呢。最可怕的是那种‘武疯子’,因为精神病人犯罪不负刑事责任,而我们又没有一个切实可行的管理制度,杀了人之后,关几天,还得放回社会,让他继续危害他人!”
李斌良觉得一种沉重的无奈和痛苦从心底生起。
苗雨愤愤地:“可是,现实明明这样,你却不能说。如果你说了,反而是你有问题,会有人找你的毛病。你们知道我为什么不当记者了?就是没法说真话,不能写自己眼睛看到的、心灵感受到的真实的东西,实在太痛苦了!”
秦志剑:“那你调公安局当了几天秘书就说什么也不干了,是不是也是这个原因?”
苗雨:“对。当秘书有时也得说假话,写那种自己都不相信的文章,这几年形式主义的东西又特别多,我实在受不了。可当刑警就不同了,总能做点对社会有益的实事。”
李斌良再次被苗雨的话触动。当初,自己不也是这样吗,先在政府办当秘书,因为同样的原因,主动调到公安机关,先做政治工作,后改行当了刑警……
他忽然觉得和她一下拉近了不少,对她也有了深一层的认识,看着她发自内心的激动和真诚的愤怒表情,他的心中生出一股温情,觉得她是那样的亲近……
可是,他马上又冷静下来,及时控制住自己。
手术室的门开了,几个医护人员推着一张病床走出来。
秦志剑:“出来了!”
四人急忙迎上去。
“疯子”闭目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昏迷不醒。他的脸上扣着吸氧面罩,身上插着好多管子,看不清面容。
李斌良:“医生,他怎么样?”
医生:“暂时是没生命危险了,不过,如何发展还要观察一段时间。”
秦志剑:“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医生:“这可不好说,送到医院来的时候,人就昏迷了,不过,目前看大脑没有受太大的伤害,属于较重的脑震荡。受伤严重的是内脏,好在伤的是脾,已经摘除了,如果是别的器官受伤,根本就没有救活的希望了!”
“疯子”被推进一个特护病房,李斌良等人只能停在病房门外。一个护士把一个大塑料袋交给他们:“这是患者的衣物。”
李斌良和秦志剑、苗雨急忙拿出来进行检查。他们很快发现,“疯子”的外衣虽然很脏,贴身的内衣却干净得多。
苗雨:“这说明,他有卫生意识,常洗内衣。”
秦志剑:“这还说明,他有意把脏衣穿在外面,给人以假象。”
邱晓明:“这说明,他可能真的不是什么疯子。”
秦志剑:“不是可能,而是肯定,他肯定不是疯子。”
李斌良不说话,仔细翻找手上的衣物,可是,什么也没发现。
李斌良:“邱局长,赶快通知技术大队,提取他的指纹,同时,调人来医院警卫,必须绝对保证他的安全……”
在邱晓明打电话的时候,秦志剑把李斌良拉到一旁:“李局长,你想过吗?”
李斌良:“你是说,‘疯子’被撞这件事?”
秦志剑:“对,你不觉得太巧了吗?我们刚猜到他可能是目击者,就发生这种事。”
李斌良想过,可是,到底怎么回事还不能确认。他说:“是啊,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不可能跑风啊……”
秦志剑:“可是,我们收到举报信已经是昨天的事了。”
李斌良:“你是说,有人知道了举报信的事,并且分析到是‘疯子’写的,知道了他是目击者,所以才灭口吗?”
秦志剑:“只能这样解释。”
是的,只有这样解释,才说得通。
可是,专案组接到举报信的事是绝对保密的,虽然信寄到值班室,并没人看过,罪犯怎么知道的?
秦志剑:“有内奸。”
这……
李斌良向旁边看了一眼,邱晓明还在打电话,苗雨正向这边看着,神情有些不自然。
李斌良对秦志剑低声地:“先不要这么说,或许,是有人无意间走漏了消息。”
秦志剑:“不,我们特别强调过,这事不得向外人泄露,这绝不是无意,而是有意的。”
李斌良:“这事以后再说吧,现在的关键是查清‘疯子’的真实身份、住处,看能不能发现我们需要的东西。”
李斌良决定兵分两路,由邱晓明协调刑警大队和交警大队,保护“疯子”安全,全力寻找肇事车辆,李斌良、秦志剑和苗雨则负责调查“疯子”的情况。
李斌良心中产生一种感觉:“疯子”可能会给案件带来重大突破。
可是,调查进展得并不顺利。一直到下晚班时分,既没找到肇事车辆,养老院也没有提供任何有用的线索,他们对“疯子”的了解还不如邱晓明多,只知道他姓袁,曾经蹲过监狱,其他情况就一无所知了。他们还反映,“疯子”送进养老院后,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现,只是人说走就走了,几天见不着是常事,好不容易把他从大街上领回来,没几天又不见了,后来,人们也就不太管他了。关于“疯子”的物品,他们说,除了养老院给他配的被褥,他没有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