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见了,忙又劝赵姨娘,“他既然愿意原谅你,你便给林姑娘道个歉吧。”
赵姨娘听了,又看见贾环仍然跪在地上,心里十分悲恸,却又无能为力,心里私下为了她的环儿,便泪流满面的说道:“林姑娘,都是我的错了,今晚做了对不住林姑娘的事了,还望林姑娘降罪于我。”
黛玉听了,心里仍然有着气意,岂肯就轻易原谅这赵姨娘的。再说若果真原谅了这赵姨娘,这赵姨娘说不定以后还会做什么荒唐可笑的事情来。她便一句话也不肯说的,扭过头去了。
宝玉会意,便忙拉了仍然跪着的贾环,说道:“环兄弟,终要你跟你母亲再说说的。”
贾环听了,又是担心,又是无助,心里担心这执剑的公子作出什么伤害她母亲的事情来,他便着急上火的,忙一个“扑通”的扑倒在她母亲的身上。
黛玉见了这般光景,心中所想难以形容,想这贾环既无飘逸可人的身形,又无铮铮铁骨,简直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天上的星星出来了几颗,黛玉发现胤禛的剑上的光芒依然闪烁。
星光暗暗的,胤禛的剑现在指在贾环的身上了,不是胤禛要把剑尖对着他,而是贾环护往了赵姨娘。贾环本是个委琐的身躯,现在却像面团一样裹在她母亲的身上。
胤禛若当真一剑刺下去,那么就只有一个结果,贾环和赵姨娘双双要魂归西天。
一脸清高脱俗的黛玉阻止道:“无名公子,终不关你的什么事的。再说了,他二人也没犯什么死罪,你若果真杀了他们娘儿俩个,也污了你的宝剑了。”
胤禛见黛玉说了,依然怒道:“终是你二人今天有众人说好话,否则我便是定杀不饶的。既然林姑娘为你求了情,你也须一生记得林姑娘的好。若是再有侵辱林姑娘的,我必会索了你的性命的,就是再多人劝阻,也无济于事的。”
黛玉只怕这胤禛又起杀心,又看这赵姨娘毕竟穿着单薄,便只对湘云说道:“云丫头,你也是个喜欢帮人助人的女侠客的,如今你便拿几件厚衣服来,给她暖身吧。”
湘云听了,想这赵姨娘心眼极坏,哪里肯依笑道:“我才不给她什么暖衣服了,她有贾环,还要我给她衣服的么?”
黛玉听了,便不再说话,只等贾环说话。
哪知这贾环哪里知道这黛玉不过是借湘云之口,欲启发他去给赵姨娘取些暖身的衣服来。这贾环却怕这眼前的执剑公子再起杀机,哪里肯走,只是仍然像面团包裹肉片一样不肯离赵姨娘一步。
赵姨娘虽然愚笨,但还是明了黛玉的心思,只怪她的环儿不争气,她只一个劲的哭泣。既感慨她自己身份比别人矮了一截,又看这扶不上正墙的儿子实在是个前程暗似漆的废物,心里又气又怒又恼又急,竟一时也没有办法,看着众人都欺负她和她的环儿,她心里的泪水竟也连续不断的泛滥在她的脸上。
胤禛的剑依然举着,猛然向上移动,恰似平放在空气中似的。
他举着剑,说道:“亏你也是宝玉的兄弟,却是这般熊样,还不速速起身。再要这样跪着,我可真的一剑刺死你的母亲算了,也免得你母亲白白浪费眼泪与心力的!”
贾环这才明白过来,忙起身给胤禛鞠躬,又给黛玉、宝玉、湘云鞠躬,忽然眼泪尽去,笑得眼泪也出来了。
黛玉见了,知道这胤禛终肯放了他们二人,她便转身要回潇湘馆了。毕竟冬夜寒冷,黛玉身子又弱,宝玉便要脱了他的外套给黛玉披上,黛玉却又不肯,和湘云快步回潇湘馆去了。
这边胤禛自觉无趣,又见夜深,觉得再回潇湘馆终有不妥,便叫了一声宝玉。
宝玉听胤禛叫他,便止了脚步,看着胤禛,似有怜惜之意,于是便随胤禛一同往怡红院去。
此时潇湘馆外单留赵姨娘和贾环二人。
赵姨娘见只有她母子二人,她终于放声大哭道:“终是我这等薄命之人,活该生了你这没骨头的下作胚子!”
贾环便哭道:“就是别人骂我我也忍了,哪知母亲也要骂我的?”他一任眼泪直流,又继续说道:“就是母亲怨我,骂我便罢了,若是因此伤了身子,只怕是儿的错了。”
赵姨娘忽然眼睛一亮,说道:“儿的话终究是提醒了为娘我的,你看那我只不过伸张正义,她林黛玉便狠狠的整治了我。到底是非曲直,谁对谁错,如今也没有一个说法的。既然是这林黛玉偏偏跟我作对,我从此与她誓不两立。今日的没趣尽是林黛玉惹得我,我就在今夜立誓,贾府上上下下要么有她没我,要么有我没她的。”
贾环听了赵姨娘说这等狠毒的话,他心里顿时若萧萧凉风,不禁打了个寒颤,又见他母亲衣着单薄,便说道:“我便回去给母亲送几件衣服来吧。”
赵姨娘听了,用纱巾擦了一下她脸上的眼泪,然后对贾环说道:“快去吧,难得你有这片孝心的。”
贾环便回去给她母亲取衣,不在话下。
怡红院里,胤禛和宝玉仍未睡觉,这是胤禛第一次晚上住在怡红院里。只见这怡红院里古风淳朴,书香绕梁,颇有文人雅士之风流,诗人迁客之高洁。
两人现在已经躺在了床上,卧室的里间一东一西摆放着两张大床,东首是胤禛,西尾是宝玉。
两个人躺在大而松软舒服的床上,都看着上方。
宝玉闭着眼睛,看到的只有黑色的夜幕。胤禛睁着眼睛,看到的是光影摇曳。
是宝玉先开的腔,他喜欢朋友,尤其是像胤禛这样的性情中人。否则他宁愿他床对岸的那张床上是空的。
宝玉喜欢床,对床有特别的挑剔。他一定要又宽又长又舒软的床,无论他怎么翻天覆去,他都不会滚到床下去,他爱床。
宝玉忽然睁开眼睛,头微微偏向胤禛,笑道:“怎么样,睡在这里,感觉舒服吗?”
胤禛依然面色若冰,他的注意力完全不在床上,他看宝玉的眼神充满着那种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似乎只有胤禛自己才能细细体会的出。
宝玉见胤禛没有说话,他便以为这无名公子累了,便说道:“无名兄弟今日劳累了吧,要不叫人把灯吹了,也好睡觉的。”
一脸冷意的胤禛挤出一丝无奈的笑容,说道:“你是否知道,这天底下能像你我二人这样睡在这么大的一张床上的人有多少人呢?”
宝玉笑道:“只要有木材,人人都可以拥有像这样的一张大床,不是么?”
胤禛苦笑,说道:“你看外面雪还未化尽,多少黎民百姓因此受灾,若当真如你所言,只怕空有一张大床,而无粥饭果腹,岂不是悲哀的么?”
宝玉叹息道:“我原从凤姐那儿要了一些银子的,给灾民们送去了寒衣,他们还不满足的么?”
胤禛又是一阵苦笑,他脸上的愁思更加深重。在他至深的愁思里,不经意的,黛玉的一颦一笑,竟在他心里缓缓升腾,忽然在寒冬里给了他一丝暖意,仿佛力量又从胸中激荡开来。
胤禛无奈的苦笑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仿佛心里的苦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没有时间去把他的痛苦分给别人的人。即便有人分担这分痛楚,胤禛也无法挥散去他心里的愁云。
宝玉见胤禛不言不语,他便以为他累了,便叫人吹了灯。
怡红院里黑了下来,在夜幕下的怡红院的一切也变成了灰色了,一切流光溢彩的装饰物也都模糊起来。
胤禛忽然问道:“你为何不让我杀了赵姨娘?”
宝玉说道:“我原只为林妹妹好,只想保护林妹妹的,既然林妹妹她平安无事,若是杀了贾环的母亲,就是对你也不好的,毕竟是一件人命的案子,你无端杀了她,岂不是反倒把你自己也害了的。”
宝玉当然不知道这胤禛是四皇子,也一直只把胤禛看做生意人,又当胤禛是兄弟,才把这等担心的话说出来。
四皇子胤禛也是极聪明之人,也明白宝玉是个痴情种,他心里忽然有一种隐隐的妒意。只是这样的感觉太微弱,他现在想到的,却是凄凉无人照应的布衣灾民,想到这里,他长长的叹了口气。
外面的星光越来越暗淡,怡红院里的宝玉也越来越疲倦,他有了睡意,看了看胤禛,说道:“不如早些休息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议不迟。”
胤禛双手交叉枕头而卧,说道:“此事断不能拖沓的,今日必要说说的。”
宝玉听了,他心里也不知这胤禛要说什么,便说道:“无名兄弟有什么话,何不直言相告。”
胤禛叹息道:“只是如此一件麻烦的事情,我心里正烦恼着呢。”
宝玉问了两遍,这胤禛都不肯说,宝玉便急了,睡意全无,问道:“究竟是什么麻烦的事情,无名兄弟就说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