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回到贾府,因一路上的劳顿,时间托久了一些,不觉到了冬至,天比以前更冷了些。
早有人报说:“琏二爷和林姑娘进府了。”
因有一个多月未曾照面,难免思念,悲喜千般同幻渺,不免又哭哭啼啼一会。
宝玉因听说黛玉又回府来,他心中的思念之情更比往日深了,见了黛玉,更觉得她举止更比以前超凡脱俗,心里不禁又多生出几分喜欢,但他先前本以为黛玉若是回了扬州,本应该在扬州住下的,却没想到这黛玉又折回贾府。
他想到这些,心里又担心起来,只怕这黛玉在贾府久了,又要步他姐姐的后尘,再次担心起来。黛玉回来,他本应该高兴才是,哪知道竟然茶饭不思,每日每夜忧愁不已。
黛玉回府,忙着打扫潇湘馆,打理平日所用的吃用的物品。她从扬州回金陵的一路上见着不少好书,她见着这本喜不自胜,看着那本又爱不释手,于是这一路上买得诗书不下一百本,都放在了潇湘馆里。
又有雪雁照顾前后,几个丫鬟婆子忙前忙后,不亦乐乎。
这潇湘馆瞬间显得窗明几净,因有百多本书在旁,这屋子与其说是潇湘馆,不如说是潇湘书院,因又到了晚上,这冬月的月光洒下来,黛玉借着月光抄录些她喜欢的诗词歌赋,如此月下波笔,实是难得双兼的美事一桩。
终于诸事打点完毕,这黛玉便有空闲与这雪雁问起别后这贾府的诸多近况来。
雪雁便笑道:“姑娘不在的这些日子,贾府上下仍由琏二奶奶照应着。只是紫鹃因跟在老太太前头,我便一直在潇湘馆里呆着,已经不见了她多日。还望姑娘再她回来。她要来了,姑娘也多个伴儿的。”
黛玉冷笑道:“我曾许下诺言要她回的,明日我便到外婆面前要了她来,只是她若与你有隙,我便也饶恕不了她的。”
是夜,门外又响起敲门声,黛玉忙问是谁,从窗户的缝隙看去,已知是宝玉来了,忙让雪雁掌灯,让这宝玉进来。
宝玉进了潇湘馆,像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似的,忙问黛玉道:“林妹妹,我听说你不止人回来了,还带了上千万匹的织布呢,不知这事是真是假?”
林黛玉听了,便笑道:“这府里上下,就你一人消息灵通,但你既然知道了,心里知道就罢了,也不许你再传扬出去。”
宝玉听了,便答应了,又让小厮送上一些书说:“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也看这些经营经济的书呢,没曾想这里面的学问大着呢!因是好书,我便给你送来几本,你闲暇时看看也是好的。”
宝玉边说着,边将书送上。
黛玉让雪雁接过,果然是些介绍金陵扬州等地风土人情、地理气候特征,更有一些是如何经营买卖的书籍。黛玉收好了书籍,并不放在表面,只怕不相干的人看见,又要生出许多闲话来。
黛玉收了宝玉的书,心里便更觉得这宝玉的心与她的心尽在一处了,双眸弯弯的笑道:“我今天可见着了一件稀奇事呢?”
宝玉听了,双眼发亮的问:“不知林妹妹指的稀奇事是什么?”
黛玉说话时,睫毛弯弯,打趣道:“我心里知道你不喜欢做官,没曾想你也喜欢这市井买卖之事,这不是这府里的一件稀奇事么?”
宝玉听了,笑道:“市井买卖也大有学问的,若能因此做些善事,便是大功一件呢!我可是深恶做官的,官场尔虞我诈,个个心怀鬼胎,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黛玉听了,便趁机劝说道:“既然如此,你不妨也像我学着做一些生意,将来必然能派上大用场呢!”
宝玉听了,打趣道:“妹妹果然与我心有灵犀呢!我从此便多花时间在这经营之上,妹妹此去扬州,必然多有体会,还望妹妹不吝赐教。”
黛玉因听宝玉有这等心思,便跟他说道:“如今你堂哥哥贾琏正料理我那一千万匹织布的交易事宜,你不妨去学习做一个会生意的男人,以后若再在这女孩堆里鬼混,只怕我从今后不理你了!”
宝玉已然是一个男人模样了,笑道:“你可没有注意我这穿着呢,你看我这打扮像是一个在女孩堆里混闹的人了么?”
黛玉这才细瞧这宝玉的穿着,只见他金冠华服,身上散发的气息已然与两个月前所见大不相同。
黛玉因说道:“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呢!”
宝玉笑道,忙将背在身后的虎皮衣服拿了出来。
黛玉见宝玉神神秘秘的,忙打趣道:“你这是做什么呢,又要我帮你补衣服的么?”
宝玉忙摆手道:“才不是呢。你看这件虎皮衣裳怎么样?”
黛玉接过细细察看,笑道:“做工还算精细,能做到这个水平的除了宝钗姐姐与我之外,恐怕难有第三人吧。”
宝玉听了黛玉这样说了之后,眼睛都睁亮了,说道:“你当真以为这是宝姐姐做的么?”
黛玉因揣摩是宝钗因寒冬临近给这宝玉做的保暖的衣裳,心里不免又生起了妒忌之心,冷笑道:“你刚刚说不与府上女子混闹便是骗我的话呢,与其为你白白浪费我的神思,我便索性从此不再理你了。”
宝玉听了,又急了,忙如实说道:“好妹妹,快别这样对我了吧。这虎皮衣裳本是我一针一线专门为你缝制的呢,妹妹刚才说做工还算精细,本以为妹妹喜欢,哪知道现在又冤枉了我呢!”
黛玉因听宝玉说这虎皮衣裳是宝玉亲自所缝,便有一些惊异,说道:“你也会这针线活?”
宝玉听了,笑道:“针线活又不是你们女孩子的专利,我怎么就不能会针线活呢?”他便把黛玉不在贾府的这些日子以来,如何学习针线,又如何研读经济专卖的书籍之事跟黛玉说了。
黛玉听了,看着宝玉一双真挚的眼睛,心里实在感动,忙道:“原来如此,只是你学业的事,只怕舅舅不同意呢!”
宝玉坚定的说道:“我已经决定弃文从商,要是父亲不同意,我便软磨硬泡,父亲又不是我一个儿子,定然会同意我做生意的!”
黛玉听了,实为宝玉担心,只是说道:“但愿如此。”
宝玉便说:“宝姐姐、探春妹妹、凤姐、云丫头她们也在购置了布匹,只是加起来也不过一千匹而已。妹妹你真是个做生意的天才,竟然能购置上千万布匹,不知妹妹你是如何购得这一千万匹织布的。”
黛玉因宝玉问她,便把她如何住到君安客栈又如何购置布匹的来龙去脉一一说了。
宝玉听了黛玉扮公子哥儿的事情,便笑道:“妹妹这等超凡脱俗之人,若扮起公子来,也不知什么模样呢!”
黛玉冷笑道:“没想到你拿这些编排我呢,早知如此,我便一字也不会跟你说了的。”
宝玉看了看天色说,“我倒是没有想到与妹妹一起说话,时间也过得真快啊!”
黛玉也看月亮西斜了,忙说:“你便睡去吧。我也要休息了。”
宝玉叹道:“我明日一早便和堂哥哥学做生意去了。”
黛玉听了,甚为高兴,见宝玉去了,便由雪雁洗漱完毕,方睡下了。
——
次日清晨,宝玉一觉醒来,便往凤姐处请安,因问贾琏去处。
凤姐便告诉他正在前厅会客,也不知是什么客人。
宝玉听了,便往前厅去了。
宝玉一来,众人皆惊,原不曾想到这宝玉好混闹的今日倒愿意主动来见客了,忙伺候坐位。
宝玉坐在了贾琏旁边,单听贾琏如何与这堂前之人说话。
原来这堂前之人正是扬州县官,因听说金陵贾府有上千万布匹,特来贾府商议购置布匹事宜。这扬州县官依然穿着一身白袍子,到了贾府也是毕恭毕敬的,只寻管事之人。贾府上下因贾政到京都去了,又因贾琏是个同知,便让贾琏来周会这扬州县官。
白袍子县官旁边是那个青胡须师爷,虽然已经是冬至了,那青胡须手里扇子依然摇个不停。
贾琏喝了口热茶,说道:“不知县官大人所为何为何事?”
白袍子县官笑道:“下官爱民如子,今我扬州遍地饥荒,因听说金陵贾家新近购置上千万布匹,正好解我燃眉之急,还希望贵府能相让这上千万布匹,以解我扬州百姓冬日暖衣之苦。”
贾琏听了,便沉默不语。
白袍子县官见了,两手交叉,两个大拇指头反复的绕来绕去,虽然是冬天了,他额头都沁出了汗珠,说道:“要不这样吧,我愿意用一匹布十文钱来购置这一千万匹织布,你看如何?”
贾琏依然保持沉默,品尝着他杯里的热茶,仿佛那热茶的滋味比眼前的生意更令人销魂醉魄的。宝玉见着他堂哥哥如此镇定安详,锁眉硬猜,也终未知他堂哥哥贾琏葫芦里到底埋着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