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认真地告诉蓝叶,我的真名就是木透,而我的同桌才叫陈启力。生命中总会出现一个同桌因为害怕字丑而求你写情书,只是你不知道他和你喜欢上了同一个人。更重要的是,就算你知道他和你喜欢上了同一个人,你依然会毫不犹豫地帮他写情书。小时候刮奖刮出一个“谢”字还不扔,非要把“谢谢惠顾”四个字都刮的干干净净才舍得放手,和后来太多的事一模一样。
蓝叶愣了片刻之后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我说,明天。
蓝叶说,不跟张琴告别?
我说,不了。我从没在她的生命里出现过,那就让我这样悄无声息的离开。
Google搜索“故事”,找到约 860,000,000 条结果 (用时 0.41 秒)。Google搜索“结局”,找到约 155,000,000 条结果 (用时 0.45 秒)。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故事没有结局。我坐在一旁看电子书,蓝叶安眠在床。书名叫《扈三娘的情结》,取材于《水浒》,叙述了一丈青扈三娘患上斯德哥尔摩情结的前因后果,作者是乐小天。“梁山泊强盗攻打祝家庄的第三天,扈家庄小姐扈三娘带着一队庄丁往救援祝家庄……”我看看书又看看蓝叶,看看蓝叶又看看书,看看蓝叶又看看蓝叶,把书一扔。那晚我又一次做梦了,依然是破旧的操场,依然是网球从天而降,众人的嘲笑声不减。薇小姐冲上来一脚丫把我踹倒在地,然后抗着我上山当了山大王。从此日日春宵,夜夜欢娱。当然,我是被蓝叶打醒的。
客车缓缓行驶,我又一次离开这个地方。第一次离开熟悉的世界,带着我的那个人慈祥和蔼。第二次离开这个陌生的地方,身边跟着的是那个人的女儿。窗外的稻田依然没变,年少是一望无际的绿色,青年却是漫天起伏的金黄。世事皆然,缘法定数。第一次离乡的情绪在我脑海里回放,最终被浓缩成解脱这个词。远离了去逝的父母,远离了与我有牵连的一切,我放开所有的压力上路,唯一念念不忘地就是那一袭白色的长裙。谢谢你美丽的出现,装点了我年少无邪的梦。
我看向蓝叶,她撩拨着纤薄的发丝,玻璃窗上的她繁花似锦。一边吃着食,一边听着歌曲。她摘下耳机问,有什么感想?我轻声地答,我在想如果身边坐着个爱笑的姑娘,这一路至少不会这么沉默。她说,难道我不爱笑么?我说,你只是爱吃而已。蓝叶抓起一把薯片,说,算你识趣,别打扰我吃东西,要你命喔。
一路无话,客车到站。飞机起落,安全到达。
蓝叶问:“不先见薇姐?”
我说:“明天再去吧,今天我要先去见一个人,我跟他约好要见面的,他今天正好有时间。”
蓝叶问:“要不要我开车送你?”
我说:“不了,我有月票。”
我潇洒地坐着地铁赶奔广场,我和冰下海约定在那里见面。在地铁上,我收到了一个不怎么好的信息,官方已经研究出了自动清洗干燥的马桶,这意味着卫生纸要大规模的停产,意味着官方离管控真相又进了一步。而偏偏官方用环保清洁和方便作为宣传手段,我听到地铁上的人对这件事的谈论,大家都很愿意接受这种新型的产品。我什么也没说,滚滚而来的巨潮不是我单薄的身躯可以抵挡,我能做的或许只有不被巨潮拍成肉泥。
广场上很热闹,健身的老人,玩耍的孩童,相爱的青年。我在人群中还是找到了带着眼镜的冰下海,他像所有才子一样,专注而沉稳。我买了两杯冰绿茶,便和他坐在广场的长凳上聊天。
我:能跟我说说那图案的事吗?
他:那是我的纹身,一年前莫名其妙出现在我身上的纹身。
我:纹身出现之前你见过什么人,去过什么地方,摸过什么东西。
他:如果非要说接触的话,我捡到过一颗碧绿色的珠子,冰冰凉的,我当时还以为是什么宝石便放在身上,后来不知怎么的那珠子不见了,几天之后纹身便出现了。我当时想的和你一样,以为是珠子的原因,但我去医院查来查去,医生都说只是普通的纹身,我还想是不是我喝醉了之后纹的。
碧绿色的珠子很自然地让我想起了陆司,他那一脑袋的眼睛当真是让人过目难忘。
我:你有没有出现幻听或是其他的特别症状。
他:没什么特别的,除了纹身之外好像都和平时一样。喔,对了,我发现我的空间想像能力很强,这算不算。
我:也许是吧。能详细说说那个珠子的来历吗。
他:那可是包含着另一个很长的故事呢。
我:我就爱听故事。
他:我那时二十二岁,正是一个似乎无论做什么都可以被原谅的年纪。我刚从布大学数学系毕业,论文做的是代数拓扑学,拿奖学金要去留学一年,心中却暗自怀揣着要转向逻辑学的研究。我的导师建议我在秦兰夫人家租一个房间,那里自带卫生间,有个小厨房并且能独立出入,只要我奖学金的金额足够付房租。据我的导师讲说,秦兰和蔼、谨慎,是她以前某位老师的遗孀。我估算了一下,便一如既往地带着过度的乐观,寄去一张支票预付了头一个月的费用,这也是秦兰夫人提出的惟一要求。
我:真不敢相信你才二十三岁,我看过你写的书,大多数二十三岁的人可没有这样的洞见力。
他:如果你这么夸奖我的话,我承认我要比同龄人更成熟一点。我在天空中飞了两个小时,然后来到了梦想中的大学。我花了一天的时间才找到了秦兰夫人的家,我卸下行李,走上门前的小阶梯,按响门铃。从导师发表博士论文及早期着作出版的日期推测,我估计她应该有五十五岁左右,那她当年老师的遗孀该有多大年纪呢?门开了,我的眼前却是一个高挑苗条的姑娘,她比我大不了多少,带着微笑冲我伸出了手。我们带着惊喜彼此打量着,但接着她就松开手,略显拘谨地把手缩了回去,也许是我握住她手的时间有点长。她告诉我她名叫秦凌霜,我一下子就对这个女人产生了好感。
我:秦兰夫人的女儿?
他:不,是她的孙女。秦兰夫人是个很老但眼神却很灵敏的人,她坐在扶手椅上很热情地欢迎我,并邀请我共进晚餐。餐桌上,大家面露微笑,热情周到,我渐渐适应了。凌霜没有化妆,但还是稍稍打理了一下。她换了一件黑色的丝绸衬衫,头发梳向一边,很迷人地垂在脖子一侧。但她如此这般并不是为了我,我很快得知她在一个管弦乐队里拉大提琴,今晚他们要举行演出前最后一场彩排,某个幸运儿半小时后会来接她。当我以肯定的口吻问是不是她男朋友时,她们有些尴尬地沉默了片刻;两位女士对望了一下,给我的答复就是秦兰夫人问我要不要再添些米饭。 在接下来的晚餐时间里,凌霜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最后几乎成了我和秦兰夫人两人在说话。门铃响了,凌霜走后,秦兰明显活跃起来,似乎某根看不见的、紧绷的弦松开了。她倒了一杯葡萄酒,开始跟我讲她曲折、精彩的人生。晚餐结果之后,秦兰夫人邀请我一同玩填词游戏。我和她玩了三局,能看出来,她是这方面的高手。
我:这和那个珠子有关系吗?
他:有一点关系,那个珠子是我在秦兰夫人家的阁楼上找到的。我找到珠子的第二天,秦兰夫人就去世了。
我:这么离奇?
他:是的。我记得那天,我和安格教授同时出现在秦兰夫人的家门口,我是回家,他是来看望朋友。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安格教授,很少会有什么名字能像当时那样在我心底激起如此崇敬之情。他在数学界是一个神话。为了参加某个研究班,我曾花数月的时间研究他最着名的专着,以来哥德尔定理的哲学延伸。他被视为逻辑学界的四大权威之一,只需浏览一下他各种着作五花八门的标题,就足以看出他是罕见的数学天才,在那个平坦冷静的额头里产生过某些本世纪最深刻的理论。在我第二次扫荡城中的书店时,我就试图寻找他的最新着作,是一部解释逻辑序列的普及性作品,令我吃惊的是这本书两个月前就售罄了。有人告诉我,自从那本书出版后,安格就从学术会议圈中消失了,显然也没人敢猜测他现在在研究什么。我甚至都不知道他会是秦兰夫人的朋友……
我:秦兰夫人就是在这个时候死的?
他:是的。我和安格教授进入屋内就发现秦兰夫人平躺在那里,脸朝向椅背,似乎睡得很沉。一个枕头掉在地毯上,似乎是她在睡梦中滑落的。一头白发髻用网罩严实地兜着,眼镜放在小桌上,就在填词游戏的旁边。似乎她曾一个人玩过,因为两个词架架都在她那一侧。安格走上前去,当他的两根手指碰了碰她的肩时,她的脑袋沉沉地歪向了一边。我们俩同时看到她的眼睛还惊惧地睁着,两道平行的血迹从鼻子流到下巴,在脖子那里汇聚到一起。法医验尸的结果是秦兰夫人在我们到达前一小时就已经被杀了,安格教授会突然造访是因为他收到一张写有“序列第一”的纸条。警察向安格教授寻问细节,我就在边上听着。安格教授说那张纸条写上秦兰夫人的地址,并且有一个淡淡的圆形符号。
他顿了顿又说:你知道的,我是学数学的,而且对逻辑学很有兴趣,所以当我知道有那么一个圆形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应该是俱连环的杀人案,凶手按照特定的序列杀人。这个圆是逻辑序列的第一个符号,圆也许是历史上可以被最大程度地阐释的符号了,无论是在数学范畴之内还是之外。它几乎可以代表一切。无论如何,这都是开始一个序列的聪明方法。一开始用一个包含最大不确定性的符号,这样我们对接下来可能出现的情况仍将是一片茫然。
我打断道:等等,为什么你说的这个故事我越听越熟悉,就好像曾经在哪里看到过一样。我想起来了,这是一本小说,你把人名换了而已。难怪你回忆的时候没有停顿和疑惑,原来是在背书。
他笑道:这么生僻的小说你也看过啊,刚才的故事确实是《牛津迷案》里的情节。
我:讲了半天,被你欺骗了。我就说你不可能只有二十三岁,从实招来,珠子到底哪来的?
他:好吧。说正经的,我网名叫冰下海是因为我在极北冒险,从鱼肚子里找到了那颗珠子。
我:你猜我会信吗?
他:我讲假话,你差点信了。我讲真话,你反而不信?
我沉默了。真相和能被证实的部分真相之间,永远存在一条鸿沟。
我:你为什么会去极北冒险?
他:我是探险队的随行医生。
我:你不会又在骗我吧,刚刚你说你是数学家,现在说是医生,难道一会还要变身成外星人?
他:刚才是在讲故事,现在是谈生活。问你个问题,不需要你明确告诉我对错,只说你自己的想法。
我:行,说吧。
他:有一个部落,酋长是个蛮横的人,而且动不动就屠杀同胞。有一次酋长病了,罕见的病,只有在更发达的地方才能被治好。医治的医生得知了酋长的暴行,便准备在诊断上作手脚,但身为医生的职业道德又时时提醒医生不能这么做。如果你是那个医生,你会对酋长下手嘛?
我:部落,这该是多落后的一个时区,还存在这么野蛮的人治主义。我肯定不会,这不符合的我行事原则,我对自己的原则很坚定,哪怕因为这种坚定会引起很多麻烦。你呢,你最终下手了吗?
他:嗯。我和你同样坚定,为了更多人能够生存,我出卖了自己的职业道德,我给他做出了错误的诊断,他死在我的药物下。这件事没人知道,只是我常想,这样背弃自己的职业道德按着自己定义的正义去结束一个病人生命是不是有点过分,于是我主动申请了调往极北,我希望能远离罪孽。
我:看来你经受住了自己的考验。说说珠子的事吧,你拿到珠子之后有没有遇到不平常的事?
他:没有。我当时以为是其他深海的鱼逆流到了极北,所以并没有当成一回事。直到我身上出现了纹身这才特意搜索了一下,那种鱼是极北的特产,其他地方根本不会有。我只是很奇怪,鱼是怎么得到那颗珠子的,于是我想解开那冰下之海的秘密,而且我真的解开了一点。
我:说来听听。
他:许多年前,至少是111年以前,在我们的历史没有记录以前,那里曾经有过大型的建筑,类似于祭坛的建筑。有人说那里供奉着恶魔,也有人说那是神灵的行宫,众说纷纭。我按着这些离谱的故事探究,你猜我找到了什么?
我:什么?
他:不管是恶魔还是神灵,所有的线索都将我引向了历史之前,那段存在的但又不被记录的岁月。我查来查去,只知道我们这个世界被莫名其妙的毁灭了一次,得以幸存的人签定了古怪的契约,他们将秘密带入了天堂。除此之外,我很幸运的知道了另一个秘密,碧绿色珠子一共有七个,而且珠子里隐藏了一种文字。我便怀疑我身上的纹身就是文字的一部分,我迫切的想知道文字想要传达的讯息,所以我便把纹身拍摄下来放到网络上,这样特殊的图案肯定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你能解读这些文字,对吗?
我:实不相瞒,我能解读,我和你一样好奇隐藏在背后的故事。这些年我收集了不少的图案,都是只言片语表达不清。你上次拍摄的图案应该只是你纹身的一部分,不完整的图案解读起来特别困难。如果你不介意地话,不如我们去开个房间,然后脱光衣服,再……
他:停。别说的这么邪恶,请正经一点,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