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目光转向刚才正在吵嘴的情侣，男的把女的环抱着，这样真好。
薇小姐吃着油条喝着豆浆，露天的阳台清风徐徐。东八区111.6.2，早安，这个美好的世界。我把薇小姐送回家，薇小姐让我帮她转交一会离职申请表，我捏了捏她的鼻子便离开了。
推开办公室的门，鲜亮的招牌还在诉说着某条真理，人人都是精神病。泰晓没在，浩铭也没在，统统扣工资。苏小瑾向我打了个招呼，我向她问了声好。
“我要做什么，老板？”
“拉客。”我开玩笑说。
“可是我没有工作证。”苏小瑾一本正经的说。
“去办。”我也一本正经的说好像我是个正经人似的。这个时代只有一种工作是需要工作证的，为的是方便预防与管理HIV病毒。
我打开电脑，收到了十几封邮件，有些是朋友发来的慰问信，有些是公益信箱的求助信，有些是商务信件，还有一些就是我那不可告人的秘密。我让苏小瑾随便找点事去做，别打扰到我就行，苏小瑾很乖巧地逛街去了。
苏小瑾一出门就发布了一条微博信息：“老板心狠，迟到扣钱，早到收桌椅使用费。”我哭笑不得，这个段子编的太好笑了，可问题是我没收她桌椅使用费啊，冤枉人可不成。于是我就决定不扣泰晓的钱了，反正浩铭也没工资。
韩哥给我发了封邮件，大致的意思是知道我爱收发邮件，所以没打私人通讯。浩铭的构思不错，昨天留他过夜谈论。随带着后天邀请我一起去静坐和种树，不过树苗需要我出钱。我给朝哥回邮件，答应了出树苗钱的事，说起来，他是少数能从我这里捞到钱的人，薇小姐是个例外。
其他一些朋友的信件我也是客套的回复了，跟他们只是泛泛之交，有劳他们还记得我，我也有必要假装挂念着他们。公益信箱里充斥着大量中学生的信件，关于早恋，关于学习，关于师生冲突，关于理想，关于社会公义之类的。我都一一答复，如果灵感来了还附送一个小笑话，总希望他们能快乐。
又打开了一封信，很稚嫩的字体。这个年头愿意亲手写字的只有两种，一种是字写的好看，一种是不会使用键盘。一个小朋友通过手写板给我写的信件，我第一次收到这样的，我仔细地阅读着。
“叔叔，我有好多问题问你。你知道星星为什么不会掉来，天空为什么是蓝的，太阳离我们多远，世界应该有多大，时间有没有尽头……”一长串的问题伴随可爱的图案和颜色向我袭来。
这些问题我一个都回答不出来，我记得我小时候也思考过这些伟大的问题，只是长大之后反而只记得赚钱养家娶妻生子的琐事。
我突然对自己发问：“我们是不是越活越失去了理想，越活越丢掉了美梦？”然后我对着镜子回答：“不是，因为我们要努力支撑下一代的美梦了，所以只好牺牲一下自己。”镜子里的我泪流满面，因为我的回答只是个借口。
我在手写板上回复这封信，我把字很的很夸张，模仿着孩童的手法添加了很多颜色古怪的图案，绿色的太阳，红色的天等等。我如实地说我回答不了这些问题，希望他能把这些问题搞清楚。
邮件发送之后很快就收到了回复，内容同样是可爱的字体与让人喜悦的图案。邮件上说：星星不会掉下来是因为爸爸在托着，天空是我把它涂蓝的，太阳就在我的枕头边，世界好大好大，要走很久很久才能直到时间的尽头……
我回复了一个笑脸，并附送了一句谢谢。然后我把邮件往来的图片都贴在博客上，取名叫做《无垠》。
博客很快就有人评论，第一条评论是：博主，你的字写的真丑。我回复这条评论说：上一个骂我字写的丑的人，坟边的树要两人才能合抱。大家都知道这是互相调侃，并不是恶意攻击。
第二条评论是一个叫“谟伊”的人写的：我看过你的很多文章了，你一直在记录着你的生活，保持你的风格吧。我回复道：我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竟然还有风格了呢？谟伊回复道：风格就是自己无感觉，别人却敏感异常的东西。加油，楼主。
第三条评论是：又骗了不少字数，你行啊。我回复：浩铭，我可以恨你么？
事实上，就只有这三条回复。
一对小夫妻推门进来，男的张口就说：“这日子没法过了，我要离婚。”女的毫不示弱：“离就离，谁跟你这自私鬼谁倒十八辈子霉。”
“两位，离婚的话出门往左拐，七号地下铁搭乘悬浮列车到金阳路下。”我说。
两人气势汹汹地坐在我面前，男的先开口说道：“木先生，我其实是不想离的，结婚还没几个月，天天吵架。衣服没及时洗要吵，地没及时拖要吵，被子没叠也要吵，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女的瞪了男的一眼，说道：“我吩咐你的事你认真点做的话谁会和你吵，你说你做的哪点合我的心意了？”
男的回击道：“我又不是一条狗。我做事自然会我的方法，衣服我没洗吗，地我没拖吗，被子我没叠吗？我做什么你都看不顺眼。”
女的冷笑道：“衣服一泡泡几十分钟，三天才拖一次地，大中午才来叠被子，你说说，你说说，你做的对嘛？”
男的又说：“自从跟你认识，我也学习洗衣做菜，扫地抹桌，为的不就是让你轻松点。虽然我做的不够好，但我很努力的去学去做了。可你呢，你有为我改变过什么，你有包容过我的小过错么？没有，你根本没有，你刁蛮任性，以自我为中心，根本没把我放在心里。”
女指着自己说：“我以自我为中心？哪像你，自私自利，买个螺旋纹的套套都要反着带。”
男的指着女的说：“第一次难免会出差错，我只是无心才把套套带反的。”
女的咆哮道：“你指我干什么，你指着我干什么？谁让你用手指指着我的？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把准备好的茶水给两人递去，两人估计是口渴了，咕咚咕咚几口就喝完了。
“两位，你们完全毁了我对****的容忍度。世上本来没有大聪明，自从你们出现之后，世界就有了大聪明。”我很认真地说，“结婚嘛，就是互相磨合，磨到一起就是赢家，磨不到一起就散伙找下一家。两人不合适就散伙，当初选错了就重选。这么简单的问题，你们吵来吵去把我都快烦死了。”
两人齐声声对我说了声“呸”转身就走，只留下一脸口水的我。夫妻吵架我受罪，受罪也罢还没拿到钱，这可不是我的风格。我把两人追了回来索要工钱，两人这个时候倒是沆瀣一气，丝毫没有因为刚才吵架而失去语言上的配合，两人你来我往竟然真的把我说服了。于是，我只能看着他们潇洒的背影在大街上勾搭着渐行渐远。
我做了件好事，我想。
每个人都是一条线，有些线会交织在一起，有些线选择了互相捆绑，但没有哪两条线是完全重合的，总有些突兀。爱不是寻找共同，而是尊重不同。我们选择了在一起，不是为了吵架，不是为了分手，而是为了我们共同的幸福。
“我现在已做的远比我所做过的一切都美好；我将获得的休息远比我所知道的一切都甜蜜。”这是《双城记》的结尾，我终于抄完了一本。抄书是辛苦的事，而我现在获得的休息远比我所知道的一切都甜蜜。
我仰躺在靠椅上，听着豆瓣电台带来的音乐。我很喜欢豆瓣电台，它可以让我免费在线听音乐。我没有下载音乐的习惯，一来是要付费，二来是我没有存储器。我用的豆瓣电台是K.F.Storm制作的第三方版本，我为他捐助了一些小钱算是我的谢谢，我始终相信为服务付费是一种礼仪。
“幸运儿不是我，因为我选择的路很难走。如果够出色，却不能出头，至少也做到没第二个我。”我跟着声调把嘴巴张大大的去演绎浮夸，我喜欢这样的歇斯底里，喜欢在没人的时候大声吼叫排解心中的戾气。
“我不许你跟她在一起。”一个年长的母亲很粗暴地对她的儿子说，这位的戾气就很重。
我把音响调小，轻微的音符摇曳，久石让的《AsianDreamSong》。
“怎么了，吵的这么厉害？”对付一位上了年纪的妈妈，你有必要保持温和，不然你就得面对她的烈火言词。
“他啊，”妇人指着自己儿子的头说道，“他跟一个大两岁的姑娘好上。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大个两岁算什么，我不同意。”
青年人忍住眼中的怒火，轻声柔语地说道：“现在恋爱自由，她也不算差，您老因为这个小原因就不同意的话，我觉得不公平。”
妇人叹气说道：“就你跟别人不一样，每天公平公平的挂在嘴边上。长大了，不听妈妈的话，妈妈说什么也阻拦不了你了。早知道你这么不孝顺，我养你有什么用。”
青年人不再说话，眼中怒火再燃。我笑着把糖水递给他，他接过后一饮而尽，好像是毒药可以让他解脱。
“能跟我说说怎么回事吗，你跟她是怎么认识的？”我问。
“我跟她是在网络上认识的，Google Plus你知道吧，就在那认识的，有共同语言，能聊到一块，互相认识之后渐生好感，所以就确定了关系。”
老妇人急道：“什么就确定关系了，我还没死，我不认这个人。”
我拿出一张纸条在上面写道：“要听话”用来杀自由，“要孝顺”用来杀独立，“养你这孩子有什么用”用来杀自尊，“我不许你跟她在一起”用来杀爱情。做父母最失败的，就是既看不起自己的孩子，又希望孩子成龙成凤。做孩子最失败的，就是既厌恶父母设计的人生，又怕走错路辜负了父母的期望。我把这张纸条递给青年人，青年人把纸条上的内容念了出来。
老妇人很是反感地说道：“我是为了他好，我是他的母亲，我能害他吗？天下有不疼儿女的母亲吗？”
我笑道：“天下也没有不孝的儿子。”
老妇人一把抢过纸条撒的粉碎，骂道：“你这什么狗屁东西，我儿子不听我的话难道要听你的话，害人精。”
我起身把母子俩送到门外，分文未取。我实在害怕老人家再说下去我会忍不住要反击，把老人家气的进医院可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既然她这么坚持着要破坏儿子的幸福我也没办法阻拦，我毕竟不是救世主，我只能在能力范围内做到最好。你爱，你就追求，至少坚持到你妈死后。这是我对青年人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在旋转的椅子上发呆，我开始害怕薇小姐的母亲会不同意我们的事，我没有固定工作，没有固定收入，没有固定居所，甚至连身份和名字都不是固定的，我该怎么面对老人家的盘问呢？说谎，编个故事骗骗老人家是很容易的事，可惜说谎实在太累人了。人究竟要隐藏多少秘密才能安然度过一生，真的好累啊。
“医生，医生。”一个带着高帽的人频繁地敲打着桌子。
“病人，你怎么了？”我有气无力地说。
“医生，医生，我怀疑我有精神病。”他说。
“谁没有精神病呢？”
“我经常会出现幻觉，总觉有个声音在我耳边，但我却看不到有人在说话。你说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没事的，我也经常出现你这种症状。”
“真的吗？”他很高兴地问，“是真的吗，你也经常觉得有个声音出现在耳边周围却没一个人？”
“是啊。”我不耐烦的地说，“我接电话时候。”
“医生，医生，我是说真的，真的。你要相信我……”
“我也是说真的。”
“又来了，又来了。它又来了，它又来了。”他害怕地躲到墙角，捂着耳边左右摇晃。
“它说什么了没？”我随口问道。
“依旧把酒，陆司，琼天之门，血，冷透……”他喃喃地念着，恐慌中把带着的高帽挣掉了，脑皮上睁着一对对闪亮的眼睛。
我看着他一脑袋的眼睛有些发怵，我知道那是什么，镜子里很清晰地显露了它们的本原状态。我靠近他，伸手抚摸着那些眼睛。我的脑袋嗡嗡作响，片刻之间就把八千句遗言听的真真切切。我坐在地上沉重地呼吸着，那人昏睡在一边头顶的眼睛一一消失，而我的耳边时不时的传来一些话语。我把头转向有镜子的方向，镜子里的我被一层层的雾气包裹着。我用最后一丝力气将李墨唤醒，我的精神需要休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