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也就是星期天,一个学生家长过来找我,说要给他女儿方可请假一星期。
“是生了什么病吗?要不要我组织几个学生去看望看望她?”这个学生平时在班上人缘好像挺不错,我问一问的话肯定有愿意的。
她爸爸狠狠摇了几下头。“不不不,不劳老师费心了,只希望她回学校之后的学习进度请你多帮帮忙。”
“这当然。”我回答道,趁机好好看了看他爸爸的脸。我开始工作的第二年就当了班主任,一开始的工作热情每天都在一点点地消散,这我比谁都清楚。我拼命想了想以前曾经试着去背学生信息登记表,那孩子的父亲应该是个警察,以往家长会上看到的他,也都是一副干练、精神的模样,而现在他却一脸憔悴,下巴上是参差不齐的胡子,想必是为了来见我而随便刮了刮,眼睛里布满血丝,黑眼圈也很明显,头发起码三天没洗过了,以这副模样来给自己女儿请一个星期的长假,作为班主任我很难不多想,可是直接问他,他肯定也不会多说什么。
“我知道了,这一个星期的作业和学习资料我都会给她留一份的,现在正是学习最紧张地时候,希望她早日康复。有什么事还请你联系我。”
他点了点头,向我道谢后转身离开了,看他的背影,就像在身上背了什么重的不得了的东西。
事实上,根据学校的规定,请一个星期及以上的长假必须要有医院或者相关部门开的证明,单凭家长的几句话,我们不可能就这么同意学生长时间不来学校。现在的世界,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即使是父母也可能对自己的亲生孩子下狠手,遇到特殊情况学校和老师可以报警。这是早我一年上任的新校长所颁布的规定,虽然繁琐,但作为一个老师,我举双手赞成。
之后的一天,我的感觉相当怪异,总觉得那位家长有什么事瞒着我。我骗主任说拿到了家长给的医院证明,按照平常的步骤工作、上课,但还是不对。我找了几个学生问了问情况。
“她?她最近一直很烦恼呢,说是她爸爸管她太严了。”
“她好像还认识了一个网友,偶尔会听她说起来,好像叫什么,蝙蝠比利。”
“话说,她今天正好没来上课诶,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我赶紧否认,说是她生了病,家长已经来学校请过假了,我找她们只是想了解一下学生的情况。为了圆谎,我接着又问了她们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比如最近在看什么书,听什么音乐了之类的,听她们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奇奇怪怪的东西,直到上课铃响才回教室。我头昏脑涨地走回办公室,一觉睡到了下班。也许是下午睡了太多,晚上躺在床上,我没有一点困意,开始尝试着把白天搜集到的一点点情报串起来。
家长管太严,网友,一星期的假。。。我前前后后想了好久,只能想到方可被网友拐走,家长要面子于是来学校假借看病的名义请假,想趁着这一个星期把孩子找出来。突然,我想起了不久前的一幕,当时我刚下班,走出学校时恰好遇到了方可和她的爸爸,爸爸应该是来接她的,可她却是一张臭脸,很明显不想这样。这么说来,之前那几个学生也说过,方可向她们抱怨爸爸“最近”管自己太严,这可以理解为这个做爸爸的在“预防”自己的女儿离家出走吗?他已经有所预感了?莫非他和那个叫蝙蝠比利的“网友”认识?
睡了一下午攒出来的精力被用得一干二净,我翻了个身,很快睡着了。
第二天下午,一个学生找到了我。她平时在班上属于不起眼没什么朋友的那种类型,现在的高中生虽然不轻易对同龄人拳脚相向,但对“冷暴力”的拿捏却相当准,而且只要有一个两个人带头,剩下的就会想被磁铁吸引的铁钉一拥而上,将那个人彻底排除在外。
她把我拉到没人的角落,四下观望了一下,接着轻声问我:“我昨天无意中听到,您在打听方可的事?”
“不是打听她的事啦,只是想了解了解学生,毕竟我才刚接手这个班不久。”我赶紧摆了摆手,“不过,你真的知道什么关于她的事?”
她点了点头,说道:“星期天早上,我在XX路上看到了方可。”
星期天,不就是她爸爸来找我请假的那天吗?“接着呢?她身边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
她点了点头。“是有个和我们差不多大的男孩,他和方可站在一起,像是在等什么人。可很快来了个四五十岁的男人,他抓走了方可,还把那个。。。”她忽然不说了,而是惶恐地盯着我的身后,我回头一看,是两个我班上的女生。
“我还是别说了吧。。。”她丢下一句话,闷着头逃了。我揉了揉眼睛,叹了口气,看来除了方可的事,这个班上还有很多东西要我处理啊。
下一节课我负责看班上的自习。我坐在讲台后面,回忆着刚刚那个女生告诉我的话。按照她的说法,如果那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就是方可的爸爸,那么他在来找我请假之前就已经掌握了自己女儿的位置,这样一来,我之前对于离家出走的推理就不对了。而且她还说方可的爸爸把那个和方可站在一起的男生。。。
我大概想到后面发生了什么。可问题是,方可的爸爸把离家出走的女儿抓回来后,为什么还要来请一个星期的假呢?这一个星期他究竟想做什么?我起身跑去办公室,拿来了学生信息登记表。
晚上,也就是现在,我就站在方可家的楼下。她家在三楼,站在对面那栋楼的楼下勉强可以看得见她家的大门。我特地穿了件黑色的衣服,犹豫再三后还是没有带望远镜,那样太招摇了。现在是晚上七点,距离我来到这里蹲点已经一个多小时了,目标终于出现。
方可的爸爸走进单元楼,接着回到自己的家,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后离开。这是很平常的事,无非是房主人回了自己的家而已。可接下来的就有点超过我的想象了。方可的爸爸离开大约十分钟后,一直停在我左前方的一辆黑色小轿车车门打开了,里面跳下来一大一小两个人,小的那个脸上有点挂彩,大概就是星期天早上和方可站在一起的人,结果被气急败坏的方可爸爸揍了一顿。大的那个大概三十多岁,一脸平静,他背着一个大背包,两人对着驾驶座说了些什么,接着跑进单元楼,直奔方可家而去。我视力还算可以,大概能看得出那两人的动作,他们都弯着腰对着门,可能是在撬门锁。果然,几分钟后门开了,两人猫着腰钻进去,顺手带上了门。
我不想在这里干等着,于是打算从那辆车下手。我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先记下了车牌号,然后把耳朵贴在副驾驶座的门上,车里没有一点动静,但里面肯定还有至少一个人,就坐在驾驶座上,为潜入方可家的一大一小望风。
没多久,又脚步声传来,我探出头去看了看,是一个很邋遢的男人,他走进了那栋单元楼,大概是普通住户。就在这时,车猛烈地晃动了一下,吓得我赶紧跳开,确定没人要下车后,才又把耳朵贴回去,只是心脏依旧跳得很快。
车里隐约传出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只能大概听到“安迪”,“那家伙”之类的词。是代号吗?莫非是我猜错了?他们只是一群闯空门的小偷?那现在应该在家的方可岂不是很危险?就在我犹豫不决时,那个邋遢的男人在三楼出现了,他走到方可家门口蹲了下去,又立刻站起来,接着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信?”这次我清楚地听到了车里人说的话。信?是塞在门缝里的吗?这么一来,那蹲一下的动作,是很像要往门缝里塞东西。邋遢男走远后,一开始撬锁进方可家的那个大个男人走了出来。我屏住呼吸,躲进了身后的那栋楼。他一路跑到了车前,坐进副驾驶并和驾驶座上的人交谈起来。
过了一会儿,时间已经是九点半了,方可的爸爸再次出现,他打开门,说应该是看见了地上的信,立刻冲进房间。那个男孩还在里面吧?我不禁为他们捏了把汗。可奇怪的是,十多分钟后,两手空空的方可爸爸急急忙忙地走了出来,三两下跑了三层楼,又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他难道就没发现那个男孩吗?
车随之启动,我跟在开得慢吞吞的车一路跑,绕了单元楼一圈,车停下后,我就近找了个地方躲起来。无意中抬起眼睛的时候,我看见了一条绳子从三楼窗户垂了下来,一个男生正在上面慢慢下滑,他安全着地后用力甩了一下绳子,很快,方可从那个窗口探出半个身子,也慢慢滑了下来。接着,他们和车上的两个人汇合,四人坐车远去,只剩下精神有点恍惚的我留在原地。
我想原路返回,刚拐个弯就看见了方可的爸爸,他慢慢悠悠地走过来,应该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我转身藏好,听到了他的脚步声从踩柏油地声变成踩瓷砖的声音后才重新走了出来。这次我没有再躲在某个地方窥视,而是直接离开,整整一晚下来,我已经受够了。明天还要早起去学校带学生读英语单词,可能还要应对学生间的欺凌问题,我的生活就这样而已。我不是什么间谍特工,只是一个工作刚第二年热情就开始退却的老师。
不过几分钟后,我还是隐约听到了什么倒地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