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二虎。这不是我的名字,给我起名的人和这个名字一样蠢。
这事要从更远的地方,从一部叫《肖申克的救赎》的电影说起。我是在入狱前看的这部电影,安迪和瑞德的友情让我感动。后来我进了监狱(这两者没有什么关系,我还没有蠢到因为一部电影而主动犯罪坐牢),从进监狱的第一刻起,我就在寻找我的“安迪”。不知不觉中,我已经自顾自地把自己和瑞德这个角色重叠在一起,要实现现实版的“肖申克”,就等一个“安迪”了。
“安迪”比我迟入狱几年,原本就挺有名的我在那个时候已经是某个小囚犯团体的头了。“赌魔”这个名号,即使是在高墙之内,也很有震慑力。而我手下的那些人,没一个是“安迪”,直到张雨的到来。
他来的那个星期,监狱里正在搞所谓的音乐周,整天用大喇叭放着叽里呱啦的歌,每天十首,循环播放八小时。第三天时,张雨正式住到了我的隔壁,那天放的是鲍勃迪伦的《Likearollingstone》,出狱后我曾经特地看过歌词,真的挺有意思的。
初来乍到的张雨坐在自己的房间里,背靠着墙,轻声跟着大喇叭唱着,完全不知道自己隔壁住的是什么人。
“Afterhetookfromyoueverything,hecouldsteal...”
“小子,喂,小子!”我咚咚敲了敲墙,把脸死死贴在栅栏上冲他喊话,“你唱什么呢?你听得懂这歌?”
他没有回答,隔着墙发出一种“不想和这种人混成一片”的气场。
“我是听不懂,这破监狱,天天放些听不懂的歌折磨人。。。”
“Likearollingstone...”他用正常的声音回答道。
“嗯?”
“这首歌,挺适合我啊。”他有些绝望地说。
“那岂不是就适合这里所有的人了?话说,你是为什么进来的?”
“过失杀人,”他迟疑了一下,然后补充道,“还有过失杀人。”
“可以啊,我都还没杀过人呢。”我不由得感叹起来,“多少年?”
“十一年。”
“嗯。。。十一年。。。”我扳手指数了一下,他恰好和我在同一年出狱,真是缘分啊,这莫非就是我的“安迪”?
“我是被冤枉的。。。”他突然说道。
“‘监狱里每个犯人都声称自己无辜,他们只是碰上了铁石心肠的法官、无能的律师、警察的诬告,而成为受害者,再不然就是运气实在太坏了。’”我低声念了句《肖申克的救赎》里的话,“不过我相信你,谁让你是‘安迪’呢?”
“安迪?”他疑惑地问。
“这你就别管啦,总之以后,在这个监狱里要是有谁敢欺负你,只管来找我,或者直接报出我的名字。”
“你叫什么?”
我叫什么?我歪着脑袋想了一下,我已经很久没有用过自己的真名了,以至于一时半会儿都想不起来。“就叫我瑞德吧。”
虽然有了“安迪”和“瑞德”,但这所“第二监狱”的环境却远没有“肖申克监狱”那么糟糕,我们只要每天照着规矩干活就不会被找麻烦。对我来说,平平常常的日子固然无聊,可更可怕的是,这样的日子还要再持续十一年。
“嘿,安迪,要越狱吗?”我经常在熄灯后隔着墙跟他说话。
“不。”一开始,他总是会说“我不叫安迪”等等,而现在,他似乎已经默认了这一外号。
“那你不觉得无聊吗?”
“我确实犯了罪,坐牢是应该的。”他说起这种话来的语气,简直就是个三好学生。
“可你不是说,你是被冤枉的吗?”
“那只是一部分。。。”
这天晚上,安迪把他经历的事从头到尾对我说了一遍,从他的朋友,到他失手杀人,到自首再到被陷害,一直说到了天亮。
“也就是说,你失手杀了人,然后又被别人强行扣上了别的罪名?”吃早饭的时候,我把他昨晚说过的话总结了一遍。
他挂着明显的黑眼圈点了点头,喝了口稀饭。“也不知道那块地,现在被谁买走了。”
我不太懂这方面的事,只能咂咂嘴表示遗憾和同情。
“那你呢,你是怎么进来的?”安迪问我。
我早就在考虑当安迪问我类似的问题时要怎么回答他,考虑得太多之后,已经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赌博。”我直接回答了两个字。安迪听后点了点头,继续安静地喝稀饭了。
十一年很快过去,我们没有在监狱里学习,没有盖什么图书馆,也没有试过越狱,十一年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走到了头。安迪很少主动和别人说话,他骨子里仍觉得自己是个清白的人,只是为了朋友失手杀了一个想靠碰瓷讹人的臭老太婆,即使身上背着一条人命,他仍是个好人。只有我看了出来,比起唱《Likearollingstone》的那天,安迪的眼神里已经多了些什么。
最后,安迪先被放了出去。那天下着大雨,雨大到让人看不清几米外的东西。我把安迪送到门口,眼睁睁地看着他站在瓢泼大雨里。直到狱警把我拉走前,都没有人来接他。
再见了,安迪,希望你以后可以自由地生活。
“有一种鸟是关不住的,因为他身上的每一片羽毛都闪着自由的光辉。”我很想为安迪念出这句话,可看着他雨中的背影,我发现不了任何能够称之为翅膀或羽毛的东西。
几个月后,我也出狱了。这是个大晴天,甚至有些热。外面的世界究竟变成什么样了?听说BJ办了奥运会?听说现在的美国总统是个黑人?听说翻盖的手机都被淘汰了?亏我还很喜欢手机盖子合上的声音。
我紧握着一个褪色的翻盖手机(那是我入狱之前的个人物品,刚刚才被还给我),站在监狱大门前,吸了一口气,迈出了第一步。就在我觉得自己的背影和几个月前的安迪重合起来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瑞德!”
我抬起头,安迪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穿着一件印着奇怪花纹的短袖T恤,向我跑了过来。见我呆呆的说不出话,他自己先笑了起来。
“这衣服是我朋友给的,花纹很奇怪吧?放在今天,这都算过时的了。”他的语气甚是欢快,可还是透着一点的伤感。
“你来接我了?”我问。
安迪点了点头。“我记得你说过,你在外面没什么亲人朋友。”
我扔下行李和翻盖手机,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他,他也轻轻拍了拍我的背。
去他家的路上,他告诉了我他那块地的去向。
“这不算是欺诈吗?”
“我也觉得是。。。”
“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啊!”
“当然不。我已经开始准备了,第一个就拿这个律师下手。”安迪掏出一张照片递给我,上面是一个穿西服的男人。
“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可能,需要你干一些你以前没干过的事了。先到了我家再说。”安迪把照片放回口袋,加快了脚步。
我走在他身后,隐隐约约看见了一双张开了的翅膀,可它没有闪着什么自由的光辉,而是一双黑色的,乌鸦的翅膀。安迪的哼唱声也传来,仍是那首鲍勃迪伦的《Likearollingsto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