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元一三人为张府谋事以来,生活虽不可与以往锦衣玉食的时日相提并论,但已然能够保证免却风吹露宿,朝不保夕的惶恐暂且是远离了。
自幼受教孔孟,往来礼仪自是周全。加之遭此一场罹难,一夜之间似乎脱胎换骨,周身的那些纨绔之气早抛九霄。聪明伶俐,沉稳干练。
荔枝本是“乡野村姑”,并不谙于富贵之家一应礼仪,但淳朴本性是一切来往的根本,加之模样俊俏,出落的婷婷玉立,自做了贾氏的丫鬟,也颇得妇人喜欢,有几次都是半是打趣半是认真的说到要给荔枝寻得一个好人家。
这张勋膝下三女一儿,女儿早嫁作人妇。只有这一小儿,今方十二岁。
按照传统观念,家里后继无人,总是不圆满。其妻贾氏,早年也是加倍努力,奈何三产终不能有半个男丁。张勋本也是一个重情义的人。早年家苦,亏得老丈人贾云来收留,才不至于丧尸路尘。后又把女儿许配,并一手扶助令其有如今的家业。
夫妻伉俪情深,也曾有海誓商盟。这么多年,一路走来,虽没产下半个男丁,张勋也没动过休妻或纳妾的想法。一腔愁绪也只有在酒后的深夜化作几缕浓重的叹息,
贾氏不曾受半点指责,但那午夜来自床畔的叹息却每每让她内心波澜起伏。烧香拜佛成了一个习惯,只为求得能个一丁半儿的。
初一十五,四季八时,罔兴不替,这份虔诚也终感动了送子观音,五旬老妇,始怀妊娠。是年腊月,大雪纷飞,张夫人坐胎十月,产下一男婴,母子平安。
元一三人那日得与妇人相见,也正适逢这张夫人例行祭拜。有缘进入张府,这才有的以后的许多故事。曾有人慨叹,这人生,全凭“机缘巧合,阴差阳错”这八字摆布,才有了说不尽的悲欢离合。这暂且不说。
张勋老来得子,宠爱有加,在手怕摔,入口恐化,就像一颗种子,深深的种进心田,用心的血液,浇灌着他的成长。也重新燃起了一份希望。这份希望到如今已经呵护十年有余。
不期然,洛阳皇都上阳宫中的一个小宫监打碎了一支玉杯,搅动了武皇思绪,一纸告示,竟可将这十年虔诚祈愿来的天伦夺取。
这岭南向宫**奉阉儿本也是多年积习,张勋自是知道。可今年不同,遴选世家儿郎入宫当值,活至花甲之年的张勋也只经历过一次。细细想来那次已经过去有五十余年。也正值自己走投无路之时,本也想着资望这条路能给自己一个生路,却因当时也是如今这般要求,自己在失望与困顿之时遇见的贾云来。
张勋夫妇内心煎熬,面露苦楚。心中虽有十二分的不舍,奈何皇命难违。
张河清,本名张哲,六岁时得了一场大病,险些殁去。张勋爱子心切,剖肝沥胆也是要留得小儿性命,舍得万贯家财,遍揽天下名医,又不顾高龄,亲登雪域高山摘得魂宁草作为药引,才让这小儿在鬼门关叩门而不入。张哲大病初愈,适逢有一游僧化缘至张府,见得张哲,说了一些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的玄幻之辞,总到此人命属龙宗,但偏是腊月降世,风雨不兴,五行缺水,是属困龙。若是福源深厚,也只能是平平安安平平淡淡,若是福源浅修,怕是灾难延绵。张勋听他说到“龙宗”,已是大惊,皇天后土,说敢言说“龙”字,后头有听到关乎小儿性命数语,更是惊恐叠加。
莫管其他,宁信其有不信其无。这才忙不停的询问破解之法,游僧之言说“五行之内,缺啥补啥”。是以六岁之后,张哲就改名“张河清”了。
生在这富贵之乡,有蒙父母十二分的宠爱,但张河清并无半分的流气与纨绔,今虽只有十四岁,入宫当值的事他也自知干系重大,虽然还要经过遴选,不一定就是他。但这么些年来,幸运女神可曾眷顾?
看着张勋、贾氏愁眉难展,张河清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第二封告示发出的第二天晚上,灯花已经剪了三次,床榻之上,张勋夫妇久久不能入眠。
“老爷,如今之计,可怎么是好?”
“老天难倒真要如此对我张勋?”
“老爷,清儿早与东乡琳儿定下婚约,如今可能……”
“如果这样做,别说苏老弟不同意,就是同意,那也是满足我一家之私。再说,苏老弟也万万不会同意。这是把姑娘忘火坑里推呀”
“可,就眼看着清儿入宫,张家一门无后吗?”
“其实,对于‘无后’的忧愁,当下倒也不是主要的,只是看着这么一个如花少年,就此凋落。按说,我张勋到了这个年纪,早已是看透世事,富贵荣辱只是一个幻想,终归尘土。我只想清儿能健健康康平平淡淡的享受到这世俗的快乐,可是,如今想到清儿就此进入深宫,从此生活再无正常可言。我这心里,与其是慨叹他一人的青春凋零,不如说是在慨叹命运的无常。”
“老爷,儿子是母亲身上的肉,母子连心。面对这样的事,我心中凄苦能向谁说。如今之计,我只想着能够老张家留的一个后,也算是对的住你的现人,减少我心中的愧疚了。”
“你这样打算,本也不能责怪于你。但现在找谁做这个苦命的儿媳呢?”
“老爷,我看荔枝那丫头就很不错。”
“她可愿意?”
“这事今儿是咱第一次说,怎会向她提起?我也是吃斋礼佛的人,心中断不会存有害了这孩子的念想。一来她家境自是困楚,就是不这样,怕是以后生活也多有不如意的地方。二来,这姑娘我也着实喜欢,如果出去出身,各方面都很优秀。就是不因为这般情况,做儿媳我也是十分满意。三来,我看清儿平时也对荔枝也颇有好感。这我们也不会亏待与她,今日这样安排,若她同意,也自是权宜之计,能够为张家一门留的一点后裔,他日若有机缘,还会结合她的意愿,另作它途,我们当作自己的女儿来打扮就是了”
“夫人这样说,我心中也觉得思虑周全。但这事,还是要征求荔枝的意愿。”
“这个自是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