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人治而不用法治,这只有尧、舜在位、五位贤臣辅助的时候才能这样做。否则只采用人治没有不出乱子的。二帝三王都知道通权达变对民对事都有好处。君王认为长久治理天下,自己的行为就是法律,哪不需要制定法律呢?但又怕后世的庸君和不称职的大臣不能治理好国家,暴君邪臣敢于恣恶肆奸,所以将法律的大纲细目详细地记载下来,来防止和约束他们,以诏示后世。二帝三王知道今天订立了统一的法律,必然会有不便于后世推行的地方,认为后世的贤明子孙必然能效法他们的本意而妥善地灵活运用,并且还能补足原来法律没有规定的方面。那些庸君和不称职的大臣能够遵守而不敢改变,也算达到了一半目的。那些暴君奸臣即使想改变这些法律或弃置不用,也必定不家所顾忌。那些法度之士、辅弼之臣,也可以拿着祖宗制定的成法来纠正暴君邪臣的恶行而不苟从,暴君邪臣也畏惧法度之士辅弼之臣所说的都合乎正义合乎事实而不敢恣意肆虐。以此看来,法律不能废弛是很明白的事了。
六七
善用威者不轻怒,善用恩者不忘施。
【译文】
善于采用威严策略的人,不轻易发怒,善于使用恩惠手段的人,不随便施恩。
六八
居上之患,莫大于赏无功,赦有罪;尤莫大于有功不赏,而罚及无罪。是故王者任功罪,不任喜怒;任是非,不任毁誉。所以平天下之情,而防其变也。此有国家者之大戒也。
【译文】
居于高位者最大的忧患是奖赏那些无动的人而赦免那些有罪的人,最大的过错是有功不赏而罚及无罪。因此君王只论功罪,不按个人的喜怒行事;只看是非,不看人们是诽谤还是称誉。这是为了使天下人心情平定而不发生变乱。这是治国治家都应注意的。
六九
事有知其当变,而不得不因者,善救之而已矣。人有知其当退,而不得不用者,善驭之而已矣。
【译文】
有的事情明知道应该改变但不得不因循,这是善于补救;明知道有的人应罢退却不得不用,这是善于用人。
七○
下情之通于上也,如婴儿之于慈母,无小弗达。上德之及于下也,如流水之于间隙,无微不入。如此而天下乱亡者,未之有也。故壅蔽之奸,为亡国罪首。
【译文】
民情通达于上面的执政者,就像婴儿对于慈母,没有通达不到的地方。执政者的恩德施于民众,就像水流到缝隙之中,再微小的地方也能流到。如果能做到这样,天下混乱、政权丧失,自古以来还没有出现过。所以说堵塞和隐瞒民情制造上下阻隔的奸臣,是国家灭亡的罪魁。
七一
不齐天之道也,数之自然也。故万物生于不齐,而死于齐。而世之任情厌事者,乃欲一切齐之,是益以甚其不齐者也。夫不齐其不齐,则简而易治,齐其不齐,则乱而多端。
【译文】
不齐,是天的运行法则,是自然的道理。因此万物生于不齐而死于齐。而世上那些任意而为,不好好干事的人却想使万事整齐划一,这是更增加其不齐了。不使不齐的事物整齐,则简单而容易治理;要使不齐的事物整齐,则混乱而多事。
七二
宇宙有三纲,智巧者不能逃也。一王法,二天理,三公论。可畏哉!
【译文】
天地间有三个纲,即使聪明机巧的人也无法躲得过去。这三纲:一是帝王的法律,二是天理,三是众人公论。这三纲实在令人敬畏!
七三
《诗》云:“乐只君子,民之父母。”又曰:“岂弟君子,民之父母。”君子观于诗,而知为政之道矣。
【译文】
《诗经》中说:“快乐乐的君子,是百姓的父母。”又说:“平易而厚道的君子,是百姓的父母。”君子读这些诗,从中可以得知为政之道。
七四
既成德矣,而诵其童年之小失。既成功矣,而笑其往日之偶败。皆刻薄之见也,君子不为。
【译文】
对于有在德业上有了造诣,就去指责他小时候的过失;对于有人做成了某件事,就去耻笑他往日偶然的失误。这些都是刻薄的短见,君子是不会那样做的。
七五
任是最愚拙人,必有一般可用,在善用之者耳。
【译文】
即使是最愚拙的人,也总会有一定的可用之处,这就在于能否善于使用这个人。
七六
公论,非众口一词之谓也,满朝皆非,而一人是,则公论在一人。
【译文】
所谓公论,并不是指众口一词,如果大家都说得不对,只有一个人的说得是对的,公论就属于这一个人。
七七
为政者,非谓得行即行,以可行则行耳。有得行之势,而昧可行之理,是位以济其恶也。君子谓之贼。
【译文】
做官的人管理政务,不能说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而是想看该干不该干,有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时机,但是却违背可行不的正理,如果硬要去做,那就是用他的官位来帮助人做恶。君子称这种做官的人为贼。
七八
使众之道,不分职守,则分日月,然后有所责成,而上不劳,无所推诿而下不奸。混呼杂命,概怒偏劳,此不可以使二人,况众人乎?勤者苦,惰者逸,讷者冤,辨者欺,贪者饱,廉者饥,是人也,即为人下且不能,而使之为人上,可叹也夫!
【译文】
役使众人的方法,不是分清每人的职责,就是限定日期,然后才能督责其完成任务。这样在上位者不劳累,也不相互推诿,下属则不能耍奸弄猾。胡乱支使,乱下命令,对所有的人都发怒,只让一部分人劳累,这样做连两个人也无法役使,何况是众多的人呢?使勤劳者辛苦,懒惰者安逸,木讷者蒙冤,善辩者行骗,贪婪者饱食,清廉者饥饿。这样的人,做一个被役使的人也做不好,而让他居人上管理政事,真是可悲可叹啊!
七九
世教不明,风俗不美,中是策励士大夫。
【译文】
世上道德教育未有成效,风气不美好,这只能鞭策士大夫去努力。
八○
治病要择良医,安民要择良吏,良吏不患无人,在选择有法,而激劝有道耳。
【译文】
治病要择良医,安抚百姓要选择好官吏。并不是没有好官吏,只在于选择的方法是否得当,也在于激励的方法是否合适。
八一
孔子在鲁,中大夫耳,下大夫僚侪也,而犹侃侃。今监司见属吏,煦煦沾沾,温之以儿女之情,才正体统,辄曰示人以难堪。才尚综核,则曰待人以苛刻。上务以长厚悦下官心,以树他日之桃李,下务以弥文涂上官耳目,以了今日之薄书,吏治安得修举!民生安得辑宁!忧时者伤心恸之。
【译文】
孔子在鲁国,只是个中大夫了,和那些下大夫是同僚,与他们说话的时候刚直而有礼。现在监司见了下属的官吏,温温和和,好像对待儿女的情态,刚一按规矩办事,就说是为了让人难堪;刚想加以考核,就说待人苛刻。居于上位的人努力做到宽厚以讨下级的欢心,以便树立他将来的党羽;在下位的人以繁多的形式来迷惑上官的耳目,以了结每天文书规定的任务。这样做吏治怎能清明振举?民生怎得和睦安宁?为时世忧心的人真可为之伤心痛哭啊!
八二
据册点选,据俸升官,据单进退,据本题复,持至公无私之心,守画一不二之法,此守常吏部也。选人严于所用,迁官定于所宜,进退则出精识于抚按之外,题覆则持定见于科道之中,此有数吏部也。外而与士民同好恶,内而与君相争是非,铨注为地方,不为其人,去留为其人,不为其出身,与所恃,品材官,如辨白黑,果黜陟,不论久新,任宇宙于一肩,等富贵于土苴,庶几则其称职矣。呜呼!非大丈夫孰足以语此,乃若用一人,则注听宰执口吻,退一人则凝视相公眉睫,借公名以济私实,结士口而灰民心,背公市誉,负国殖身。是人也,吾不忍道之。
【译文】
按册点选,据俸禄升官,据访单决定官吏升降去留,据奏本批复,持有大公无私的心,坚守国家统一的法令法规,这是吏部经常的职责。选拔官吏,严于选拔,提升官吏都经过精确的判断。除了巡抚巡按之外,题写复文则拿出自己的定见交付监察部门,这是不可多得的吏部。在朝廷之外与士民的好恶相同,在朝廷之内与君王和宰相争论是非,量才授官是为地方选拔人才而不是为官吏个人,留任或免官看官吏本人的才德而不看取得官位的途径和有没有靠山。评品官吏的才能如同辨别黑白,果然应该升降,不论其任职时间的长短。吏部的官员要担当起这宇宙的大任,把富贵视若粪土,差不多可算称职了。唉,不是有志气有作为的人,我能和谁说这些话呢?如果用一个人,只看宰相的意见办事,免去一个人,也只看宰相的脸色行事,假公济私,堵塞士人的言路使民众灰心,违背公理,沽名钓誉,辜负国家,树立自己,对这种人,我真无法说他啊!
八三
藏人为君守财,吏为君守法,其守一也。藏人窃藏以营私,谓之盗。吏以法市恩,不曰盗乎?卖公法以酬私德,剥民财以树厚交,恬然以为当然,可叹哉!若吾身家,慨以许人,则吾专之矣。
【译文】
管理府库的人为国君守护财产,官吏为国家保护法律,他们守护的实质都是一样的。管理府库的人盗窃国库的财产据为己有称作盗,官吏用法律来换取别人对他的感激不是盗吗?出卖公法来换取别人对他私人的赞誉,剥夺民众的财产来树立私党,还恬不知耻地以为是应该的事,真让人为之叹息啊!如果我把身家性命慷慨地许给了别人,那么我一定专心一意地把事办好。
八四
弭盗之末务,莫如保甲。弭盗之本务,莫如教养。故斗米十钱,夜户不闭,足食之效也。守遗待主,始于盗牛,教化之功也。夫盗,辱名也。死,重法也。而人犹为之。此其罪独在民哉?而惟城池是恃,关键是严,巡缉是密,可笑也已。
【译文】
消除盗贼的一般措施没有比保甲更好的了,消除盗贼的根本措施没有比加强教育和给他一定的生活条件最重要的了。因此一斗米只要十个钱的时候,就能够做到夜不闭户,这是粮食充足的结果。原来偷过牛的人,现在守着别人丢失的财物等待失主来领取,这就是教化的功效。盗,是一个可耻的名称;死,是很重的刑罚。但人还要去为盗,罪责难道都在民众的身上吗?只是依仗坚固的城池,严密守卫要害的地方,加强巡察缉捕,认为可以弭盗,太可笑了。
八五
整顿世界,全要鼓舞天下人心。鼓舞人心,先要振作自家神气,而今提纲挈领之人,奄奄气不足以息,如何教海内不软手折脚,零骨懈髓底!
【译文】
整顿世界的关键,在于鼓舞天下人的心。而鼓舞人心首先要使自己振作起来。如今那些大权在握的人,自己首先是无精打采,少气无力,这样怎能使天下的人不浑身酸软,有气无力呢?
八六
事有大于劳民伤财者,虽劳民伤财,亦所不顾。事有不关利国安民者,虽不劳民伤财,亦不可为。
【译文】
事情有比劳民伤财还重要的,虽明知劳民伤财,但对国家有利,也要去做。事情有与利国安民无关的,即使不用劳民伤财也不去做。
八七
足民,王政之大本。百姓足,万政举。百姓不足,万政废。孔子告子贡以足食,告冉有以富之。孟子告梁王以养生,送死,无憾;告齐王以制田里,教树畜。尧、舜舍此无良法矣。哀哉!
【译文】
使百姓的衣食充足,这是实行王政的根本。百姓衣食充足,各项政事都能振举;百姓不足,万事堕废。孔子告诉子贡为政之道是“足食”,告诉冉有是“富之”。孟子告诉梁惠王实行王道的开始是使民对于养生送死都没有不满,告诉齐王要治理好家园,让民多种树多养家禽家畜。尧、舜除了这些也没有其他好办法。但现在当政的人连这个道理都不懂,真是可悲啊!
八八
百姓只干正经事,不怕衣食不丰足。君臣只干正经事,不怕天下不太平。试问百司庶府所职者何官,终日所干者何事?有道者,可以自省矣。
【译文】
百姓都只干正经事,就不怕衣食不足。君王和大臣只干正经事,便不怕天下不太平。试问,那么多的衙门都是些什么官?他们每天都干些什么?有道德修养的人,应当不断反省自己。
八九
法至于平尽矣,君子又加之以恕。乃知平者圣人之公也。恕者圣人之仁也。彼不平者。加之以深,不恕者,加之以刻,其伤天地之和多矣。
【译文】
法律已经很平和妥帖,君子又加上一个恕字。由此可知,平和是圣人的公心,忠恕是圣人的仁德。那些不平和的,又加上深求;那些不宽恕的,又加上刻薄,这就伤害天地间的和气就太多了。
九○
化民成俗之道,除却身教,再无巧术。除却久道,再无顿法。
【译文】
教化民众,造成良好的习俗,除了以身作则外,再没有更好的方法,除了长久教化外,再没有什么捷径可走。
九一
礼之有次第也,犹堂之有阶,使人不得骤潜也,故等级不妨于太烦。阶有级,虽疾足者不得阔步。礼有等,虽居傲者不敢凌节。
【译文】
礼有等级次序,犹如庭堂有台阶一样。使人不能急速的越过。因此,等级不可过于太烦太多,台阶有级,虽捷足亦不能阔步而前。礼有等差,即使倨傲的人亦不敢任意。
九二
人才邪正,世道为之也。世道污隆,君相为之也。君人者,何尝不费富贵哉?以正富贵,人则小人皆化为君子。以邪富贵,人则君子皆化为小人。
【译文】
人才的邪正,很受世道的影响。世道污秽不堪,责任在于帝王和大臣。帝王何尝不想使富贵?以正道使人富贵,小人也可以成为君子,以邪道使人富贵,君子也可以成为小人。
九三
满目所见,世上无一物不有淫巧。这淫巧,耗了世上多少生成底财货,误了世上多少生财底工夫,淫巧不诛,而欲讲理财,皆苟且之谈也。
【译文】
举目所见,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没有过分的巧饰。这些淫巧不知耗费了世上多少的财货,耽误了世上多少生财的时间。不禁止这些淫巧,而想讲理财,只是空谈。
九四
天地之财,要看他从来处,又要看他归宿处。从来处要丰要养,归宿处要约要节。
【译文】
世间的各种财物,要看从何处来,要看最后的归宿处。来的地方要宽大丰富,去的地方要节约。
九五
将三代以来陋习敝规,一洗而更之,还三代以上一半古意,也是一个相业,若改正朔,易服色,都是腐儒作用。葺倾厦,逐颓波,都是俗吏作用。于苍生奚补?噫!此可与有识者道。
【译文】
把夏、商、周三代以来的陋习弊规全部扫清更改,回复到三代以前一半的淳朴习俗,这是宰相可以辅佐帝王成就的事业。至于改正历法,变换服色,这都是腐儒干的事。修理倾倒的房屋,随波逐流,都是俗吏的事。做这些事,对百姓有什么好处呢?唉!这些话只可以和有识见的人谈。
九六
御戎之道,上焉者德化心孚,其次讲信修睦,其次远驾长驱,其次坚壁清野,其次阴符智运,其次接刃交锋,其下叩关开市,又其下纳币和亲。
【译文】
抵御外族的办法,最上等的策略是以德来感化他们,使他们心悦诚服;其次是讲信修睦,其次是远驾长驱,其次是坚壁清野,其次是用谋略智慧,其次是接刃交锋,下策是打开关门开放市场,最下等的是送给他钱财,用和亲的办法。
九七
为政之道,第一要德感诚服。第二要令行禁止,令不行禁不止,与无官无政同,虽尧、舜不能治一乡,而况天下乎!
【译文】
为政之道,第一要以德感化,用诚心去说服,第二要令行禁止,有令不行有禁不止,与没有官员和政府一样,即使是尧、舜在世,也无法将一个乡村治理好,何况治理整个国家呢?
九八
防奸之法,毕竟疏于作奸之作。彼作奸者,拙则作伪以逃防,巧则就法以生弊,不但去害,而反益其害。彼作者十,而犯者一耳。又轻其罪,以为未犯者劝,法奈何得行?故行法不严,不如无法。
【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