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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菜根谭(9)

用酒渣糠皮喂猪如果不是为了使猪长得肥壮,那么鱼儿为何要偏偏贪吃钓钩上面的诱饵呢?鲜艳华美的锦绮假如是因为祭祀用的牺牲而贵重的,那又有谁知道笼中的这只鸟是捕鸟人用来引诱同类的呢?

三二

廉官多无后,以其太清也;痴人每多福,以其近厚也。故君子虽重廉介,不可无含垢纳污之雅量;虽戒痴顽,亦不必有察渊洗垢之精明。

【译文】

廉洁的官员大多没有后福,因为他太清白了;愚笨的人常常有很多福气,因为他为人近于宽厚。所以君子虽然看重廉洁耿价,但不能没有含垢纳污的雅量;虽然要戒掉痴愚顽固,但也不必过于精明地去挑剔别人的缺点和毛病。

三三

荣宠旁边辱等待,不必扬扬;困穷背后福跟随,何须戚戚?

【译文】

有荣耀与宠爱,就有耻辱在旁边等待,不要得意扬扬;有困难与贫穷,就有幸福在身后相跟随,何必忧伤恐惧?

三四

帆只扬五分船便安,水只注五分器便稳。如韩信以勇略震主被擒,陆机以才名冠世见杀,霍光败于权势逼君,石崇死于财富敌国,皆以十分取败者也。康节云:“饮酒莫教成酩酊,看花慎勿至离披。”旨哉言乎!

【译文】

船帆只扬起一半,船儿便能安安稳稳地向前航行;水只注入一半,欹器便能自动扶正稳稳地坐在那儿。像韩信因为勇猛善战、谋略过人而使皇帝感到害怕从而遭到擒杀,陆机因为文才盖世闻名天下而被谮杀,霍光因为利用权势逼君而被诛灭九族,石崇因为财富多得能与一个国家相比而遭杀戮,这些都是因为太过盈满而导致的失败。邵雍说:“喝酒不要喝得酩酊大醉,看花不要看到花谢凋零。”这话真说到点子上了!

三五

贪心胜者,逐兽而不见泰山在前,弹雀而不知深井在后;疑心盛者,见弓影而惊杯内之蛇,听人言而信市上之虎。人心一偏,遂视有为无,造无作有,如此心可妄动乎?

【译文】

过于贪心的人,追逐猎物却忘了有老虎出没其间的泰山就在前面,弹射黄雀却不知道能使自己坠入其中丧命的陷阱就在后面;心多疑的人,看见弓弩在酒杯中的影子疑心是毒蛇,听到人们说街上有老虎竟然也会信以为真。人心如果出现偏执,马上就会把有的东西视而不见,而把本来就没有的东西却视同若有,难道人心真的可以妄动吗?

三六

蛾扑火,火焦蛾,莫谓祸生无本;果种花,花结果,须知福至有因。

【译文】

飞蛾扑向灯火,灯火烧焦了飞蛾,不能说这样的祸事是无缘无故没有根源的;种下果实就要开花,花儿开了就要结出果实,要知道福运的到来是有一定的因缘的。

三七

多栽桃李少栽荆,便是开条福路;不积诗书偏积玉,还如筑个祸基。

【译文】

多栽些桃树李树少栽些荆棘,便是建造了一条通向幸福的道路;不积累诗书偏偏要去积累各种财富,实际是建造了一个招来灾祸的根基。

三八

万境一辙,原无地著个穷通;万物一体,原无处分个彼我。世人迷真逐妄,乃向坦途上自设一坷坎,从空洞中自筑一藩篱,良足慨哉!

【译文】

人世上各种各样的处境同出一辙,原本就没有什么穷困与显达之分;世上万物都同出一体,原来并没有你我之分。只是由于世人迷失了本性而去追逐妄念,便在平坦的大道上自己为自己设置了坎坷不平,在空无一物的平地上自己为自己筑起了一道屏障,这实在是令人叹息的事啊!

三九

大聪明的人,小事必朦胧;大懵懂的人,小事必伺察。盖伺察乃懵懂之根,而朦胧正聪明之窟也。

【译文】

大聪明的人,对小事必模糊不清;大糊涂的人,对小事必定会仔细观察。对小事观察入微乃是糊涂的根源,而对小事模糊不清则正是产生大聪明的根本所在。

四○

面前的地步要放得宽,使人无不平之叹;身后的惠泽要流得长,使人有不匮之思。

【译文】

在世时要胸怀宽广,使别人不会产生不公平的哀叹;死后的恩泽要无穷无尽,使人们永远都会思念。

四一

路径窄处,留一步与人行;滋味醴的,减三分让人食。此皆涉世安乐法也。

【译文】

道路狭窄的地方,要让出一步给别人行走;滋味甜美的物品,要留出三分让别人食用。这都是人在社会上生活最应该采用的快乐、圆满的方法。

四二

宠利毋居人前,德业毋落人后,享受毋逾分外,修持毋减分中。

【译文】

恩宠利禄不要抢在别人前面,品德事业不要落在别人后面;安逸享受不要超出名分之外,修养持身不要减少名分一分。

四三

处世让一分为高,退步即进步的张本;待人宽一本是福,利人实利己的根基。

【译文】

在人世上生活,凡事让一分是高明之举,向后退让是为了将来更好地向前进步;和别人相处时,宽厚一些不失是一种福分,对别人有利实际上是对自己有利的根本和基础。

四四

事事留个有余不尽的意思,便造物不能忌我,鬼神不能损我。若业必求满,功必求盈者,不生内变,必召外忧。

【译文】

做每件事都要留有充分的余地,这样,即使造物主也不会忌妒我,鬼怪神灵也不能有损于我。如果每件事情都要做足,每件功德都要求圆满,那么即使内部不会发生变故,也肯定会招致外部来的忧患。

四五

家庭有位真佛,日常有种真道,人能诚心和气,愉色婉言,使父母兄弟间形体两释,意气交流,胜于调息养气万倍矣。

【译文】

家庭里面有一位真佛,日常生活中有一种真道,人们都能诚心诚意、和和气气、神色愉悦、言词婉转,父母兄弟之间消除了隔阂,能够交流思想,这要比道家的调息养气强一万倍。

四六

攻人之恶勿太严,要思其堪受;教人以善勿过高,当使其可从。

【译文】

指责别人的缺点不要太严厉,要想到他能否接受;教别人去从事善行不能有过高要求,应当使他能够按照所教的内容去行动。

四七

处事不必邀功,无过便是功;与人不要感德,无怨便是德。

【译文】

处理事情时,不必求取功劳,只要没有过错便是功劳;帮助别人不要期求别人感恩戴德,只要不招来怨恨便是恩德。

四八

人至事穷势蹙,当原其初心;士当行满功成,要观其末路。

【译文】

一个人在事业上遇到挫折、权势日渐衰退之时,应当推究他本来意愿;一个人在事业上获得成功、品行修养上达到圆满后,要看看他在人生的最后一段路程中是如何作为的。

四九

富贵之家宜宽厚而反忌刻,是富贵而贫贱,其行如何能享?聪明之人宜敛藏而反炫耀,是聪明而愚懵,其病如何不败?

【译文】

富贵人家应当宽容厚道而不应该嫉妒刻薄,不然,就是富贵之人采取了贫贱之人的行动,如此一来还怎么去享受富有和尊贵?聪明的人应该收敛隐藏自己的才智而不应该炫耀卖弄,不然,就是聪明人沾染上了愚昧糊涂之人的毛病,这怎么能不毁了自己?

五○

待小人,不难于严而难于不恶;待君子,不难于恭而难于有礼。

【译文】

对待小人严格防范不难,而难在不能深恶痛绝;对待君子恭恭敬敬不难,而难在保持礼节。

五一

教子弟如养闺女,最要严出入谨交游。若一接近匪人,是清净田中种一不净种子,便终年难植嘉苗矣。

【译文】

教育学生就像养育闺女,最应该注意的是要严密管束其出入让其慎重小心地结交朋友。如果一旦接近了行为不正当的人,那么就像是在一块清净的田地里种下了一粒不纯净的种子,一辈子都难长出好的秧苗了。

五二

真廉无廉名,图名者正所以为贪;大巧无巧术,用术者乃所以为拙。

【译文】

真正廉洁的人没有廉洁的名声,图求廉洁的名声,本身就是贪心的表现;技艺高明的人不使用灵巧的手段,使用灵巧手段的人实际上是笨拙的表现。

五三

为恶而畏人知,恶中犹有善念;为善而急人知,善处即是恶根。

【译文】

做了坏事还怕人知道,这说明心中还存有善心;做了好事而急于让别人知道,这说明还有作恶的根源。

五四

福不可邀,养喜神以为招福之本;祸不可避,去杀机以为远祸之方。

【译文】

福运不可邀取,精神快乐是招来福运的根本;灾祸不能避免,去掉杀伐的念头就是远离灾祸的方法。

五五

十语九中未必称奇,一语不中则愆尤骈集;十谋九成未必归功,一谋不成则訾议丛兴。君子所以守默毋躁,守拙毋巧。

【译文】

十句话有九句话说对了,别人不一定称赞你高明,如果有一句话没有说对,那么各种罪过就都会集中到你身上;十个计谋有九个都成功了,别人不一定把功劳归到你的头上来,可是有一个计谋没有成功,那么毁谤非议就会一股脑兴起。因此君子宁可保持沉默,也不要轻易表现自己,宁可显得笨拙,也不要卖弄聪明。

五六

天地之气,暖则生,寒则杀。故性气清冷者,受享亦凉薄;惟气和心暖之人,其福必厚,其泽亦长。

【译文】

大自然中的气候,温暖则万物生长,寒冷则万物萧条。因此人的性情脾气清廉冷酷的,享受到的也必定微薄稀少;只有脾气和顺心肠暖的人,他们的福泽才会深厚、长久。

五七

天理路上甚宽,稍游心胸中,便觉高明爽朗;人欲路上甚窄,才寄迹眼前,俱是荆棘泥涂。

【译文】

天理的道路很宽广,只要在心里头稍稍思考一下,心胸便会豁然开朗;人欲的道路极为狭窄,刚刚涉足眼前的境地,便会觉得到处都是荆棘泥涂。

五八

地之秽者多生物,水之清者常无鱼。故君子当存含垢纳污之量,不可持好洁独行之操。

【译文】

肮脏污秽的地方各种植物生长得就多,清澈洁净的水里常常没有鱼儿在游动。因此君子应当有含垢纳污的度量,但不应持自命清高、洁身自爱、独善其身的操行。

五九

图未就之功,不如守已成之业;悔既往之失,亦要防将来之非。

【译文】

贪图尚未成就的功业,不如守住已经得到的成果;后悔以往出现的过失,也要防止将来可能出现的失误。

六○

声色晚岁从良,一世之烟花无碍;贞妇白头失守,半生之清苦俱非。语云:看人只看后半截。真名言也。

【译文】

妓女年纪大了嫁人从良,以前的烟花生涯不会给她的名誉带来损害;若守了半辈子贞操的贞妇年纪大了却失去了操守,那么大辈子的清苦生活全都算是白费。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看人只看后半辈子。”这真是至理名言啊!

六一

问祖宗之德泽吾身所享者,当念其积累之难;问子孙之福祉吾身所贻者,要思其倾覆之易。

【译文】

我们在享用祖宗给我们留下的德泽时,应当常常想到祖宗在积累财富时是多么不容易;我们在为子孙后代创造财富和幸福时,应当想到子孙后代挥霍浪费起来是多么的容易。

六二

家人有过不宜暴扬,不宜轻弃。此事难言,借他事隐讽之;今日不悟,俟来日亚警之。如春风之解冻,和气之消冰,才是家庭的型范。

【译文】

家中人有了过错,不能四处宣扬,更不要轻易抛弃。如果不能正面规劝,不妨借题来暗示他;如果当下觉悟不了,那么可以等到来日再告诫使之醒悟。就像温暖的春风能消融冰冻一样,和缓的气氛可以化去心中的坚冰,这才是一个模范的家庭。

六三

不责人小过,不发人阴私,不念人旧恶,此三者可以养德,亦可以远害。

【译文】

不责备别人的小错,不揭露别人隐私,不念及别人以前做过的坏事,做到了这三条就可以涵养品德,也可以远离灾祸。

六四

老来疾病,都是壮时做的;衰时罪孽,都是盛时招的。故持盈履满,君子尤兢兢焉。

【译文】

人上了年纪后得的疾病,都是在壮年时种下的病根;人在挫折失意时所经受的痛苦与磨难,都是在鼎盛得意时招引过来的。所以当处于最强盛得意之时,君子应当更加小心谨慎。

六五

市私恩不如扶公议,结新知不如敦旧好,立荣名不如种阴德,尚奇节不如谨庸行。

【译文】

收买个人私下的感情不如扶植公共的言论,结交新的知交不如厚待以前的朋友,树立荣耀的名声不如暗中有德于人;崇尚特别美好的节操不如在日常行事时小心谨慎。

六六

人有短处,要曲为弥缝,如暴而扬之,是以短攻短;人有顽的,要善为化诲,如忿而疾之,是以顽济顽。

【译文】

别人有了缺点与过失,要婉转地加以补救,如果予以揭露并大事张扬,就是在以缺点指责缺点;别人有固执己见的地方,要好好地予以感化教诲,如果忿忿然表示嫉恨,就是在以固执己见去救助固执己见。

六七

遇沉沉不语之士,且莫输心;见悻悻自好之人,应须防口。

【译文】

遇到深沉阴险,不爱说话的人,不要随意显露自己的真心;见到易于恼怒、自以为是的人,应该三缄其口,防止祸从口出。

六八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此戒疏于虞者;宁受人之欺,毋疑人之诈,此警伤于察者。二语并存,精明浑厚矣。

【译文】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是用来告诫那些疏忽大意,不认真考虑问题的人。“宁受人之欺,毋疑人之诈。”这是用来警戒那些因考虑问题过于细致清楚而妨碍自己的行动的人。如果能深知这两种道理,那么人就会既精细明察又淳朴厚道了。

六九

善人未能急亲,亦不宜预扬,恐来谗谮之奸;恶人未能轻去,亦不宜先发,恐招媒孽之祸。

【译文】

好人不能急于亲近,也不能在亲近之前就事先夸奖表扬,恐怕会招来奸人从中作梗、毁谤中伤;坏人不能轻易使他离开,也不能在他离开之前便揭露他的恶行,恐怕会招来坏人的诬陷迫害,酿成祸患。

七○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纵做到极处,俱是合当如是,著不得一毫感激念头。如施者任德,受者怀恩,便是路人,便成市道矣。

【译文】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这是父母兄弟之间亲情的自然流露,即使做到极端的地步,也属理所应当,不必心存一丝一毫感激的念头。如果施予者把施予恩德作为一种责任,从而以“施德”自居,而接受恩德的人不忘所接受的恩德,这样相互之间的关系便形同陌路,便也成为一种市场上买卖交易的行为了。

七一

功过不容稍混,混则人怀惰隳之心;恩仇不可过明,明则人起携贰之念。

【译文】

功劳和过错容不得一点点的混同,混同在一起则会使人有懈怠之心;怨仇恩情不能过于分明,过于分明则会使人产生叛离的心思。

七二

恶忌阴,善忌阳。故恶之显者祸浅,而隐者祸深;善之显者功小,而隐者功大。

【译文】

做坏事忌讳不为人知,做好事忌讳尽人皆知。因此,为人所知的坏事带来的祸害浅些,而不为人所知的坏事带来的祸害则很深;尽人皆知的好事功德小,而不为人所知的好事功德大。

七三

锄奸杜幸,要放他一条去路,若使之一无所容,譬如塞鼠穴,一切去路都塞尽,则一切好物俱被都给咬破。

【译文】

在铲除邪恶诈伪之人、杜绝佞幸之徒时,要给他留一条去路,如果他们连容身的地方都没有,就像用东西去堵老鼠洞,所有可以逃走的路全都堵死了,那么老鼠就会把一切完好无损的物品都咬破。

七四

返己者触物皆成药石,尤人者动念即是戈矛。一以辟众善之路,一以浚诸恶之途,相去霄壤矣。

【译文】

善于反省自己的人不管接触什么人物都能从他们身上汲取经验教训,而怨天尤人的人只要一思考就会把责任推给别人。前者开辟了为善的道路,而后者却疏通了作恶的河道,真是天壤之别啊。

七五

事有急之不白者,宽之则自明,毋躁急以速其忿;人有操之不从者,纵之或自化,毋操切以益其顽。

【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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