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我们在宗教中看到了一种激情和感染力。而宗教中的这种激情和感染力不单单是在宗教里能被发现——这里我指的是教会中的宗教。每一个曾感到让他超越自我利益的进行思考或者有一种恐惧的冲动的人,都可以感知到这种激情和感染力。实际上,宗教中的这种激情和感染力,在人的任一种(并非是基于自我利益或恐惧的动机而是由于责任与名誉感受到驱动的)行为中都可以找到。我认为,宗教中的这种激情和感染力不单是能在信仰中找到。宗教的价值就在于,一切伟大信仰的创立者所留下的有关道德行为准则的话中(哲学家与道德家的道德准则中所不具备的)这种激情和感染力,如同马太·阿诺德所说的一样,它将准则照亮,并变得让人们容易去遵守。而宗教的道德行为准则中的激情和感染力却不单单在信仰中可以找到。一切文学大师,尤其是诗人,他们的作品中也充满了信仰里的激情和感染力。例如,我曾引用过的歌德所说的话,也含有这种激情和感染力。然而遗憾的是,文学大师的话无法传达给大众,因为一切文学大师所使用的都是受过教育的人所采用的语言,而这却是大众所无法明白理解的。世界上一切伟大宗教的建立者都具备一个优势,那就是他们大部分人都没能接受过良好教育,故此,他们所采用的是未曾受过教育者所用的朴素语言,而这样就可以让大众能够理解他们。因此说,宗教,世界上一切伟大宗教的真正价值就在于,它能够对大众传播它所蕴涵的激情和感染力。为了理解这种激情和感染力是如何得以进入宗教,我们就要来看一下宗教是怎样进入到世界的。
就像我们所知道的一样,世界上一切伟大宗教的建立者,都是具备特殊甚至是超凡的强烈情感秉性的人。这种超乎常人的情感天性使他们感觉到了强烈的爱的情感或者说是人类感情,就像我所说过的那样,这就是宗教的感染力之源,即所谓宗教的灵魂。这种强烈的情感(爱的情感、人类的情感)让他们认识到了我所说的对错或正义的内在不外露的绝对的本质,也就是他们所谓的公正的正义的灵魂。而这种对正义绝对本质的形象理解使他们认识到了对错律法与道德律的统一。因为他们具备十分强烈的情感天性,他们具备丰富的想象力,这就无意中将道德律的统一人格转化成一种完美的超自然存在。他们将这种超自然的完美的存在,以及他们想象中的人格化的道德律的统一称之为上帝,他们认为,他们感受到的强烈的爱以及人类感情的情感抑或激情是从那里得来的。于是,这种宗教中的感染力和激情便得以进入宗教:这种感染力打动大众,唤醒人们的宗教情感,使人们对简明扼要的教义奉若神明。可是如今看来,宗教的价值不仅仅是其具有使大众理解、遵守规范的感染力和激情。宗教,其价值在于有一个组织去唤醒、激发并鼓励人类的这种激情,以有助于他们去遵循道德行为准则。而教堂就是世界上一切伟大宗教中的这种组织。
许多人认为,教堂建立的目的是用来引导人们去信仰上帝的。但这种想法是个大错误。目前这个大错误让那些诚实的人对现代基督教堂感到厌恶。弗劳德先生说过:“在英国我听过上百个布道,关于忠实的秘密、关于神职人员的神圣使命、关于罗马教皇的继承等等,说实话,没有一个能够让我想起诚实、朴素的戒律以及‘不可撒谎’,‘不可偷窃’。”对弗劳德先生我十分敬重,但是,我认为他在谈到教堂(基督教堂)应当引导人们的道德时,他的看法是错误的。建立教堂的目的无疑是让人培养道德,让人遵守像“不可撒谎”、“不可偷窃”一类的道德行为准则。可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宗教的教堂的功能——真正的功能,并非是教导人们具备良好的道德,而是教导人们要有信仰。我曾对你们说过,并非是古板方正的诸如“不可撒谎”、“不可偷窃”之类的教条,而是以一种去打动人们遵守这些准则。换句话说,世界上一切伟大宗教的教堂都是一个组织,以其感染力和激情唤醒人们,让他们去自觉遵守道德行为准则。那么,教堂是如何唤醒并打动人的呢?
大家都知道,世界上一切伟大宗教的建立者不单给他们教导的道德行为准则提供了激情和感染力,还激励着他们的直系门人以无穷赞美、热爱以及狂热的情感去善待他们自身。当这些伟大导师死了以后,其直系门徒为了保持他们对导师无穷的赞美、热爱以及狂热的情感,便会为此而建立起一个教堂。就像我们所知道的一样,这便是世界上一切伟大宗教的教堂兴起的来源。教徒们对宗教的创立者的人格及个性的无穷赞美、热爱以及狂热的情感被教堂不断地激发并世代保持下去,从而使人们受感动而去遵守道德行为准则。人们不仅正确地将其称作是对上帝的信仰,同时也将其称作是对宗教的一种信仰,即献出一份忠诚;那么,这种信任是对谁而言的呢?是对他们宗教的祖师以及建立者的信任,也就是伊斯兰教的先知以及基督教的耶稣。假如你向一个称职的伊斯兰教徒询问,他为什么信神并去遵守道德行为准则的话,他会很正确回答你说,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信任先知默罕默德。假如你向一个称职的基督徒询问,他为什么信上帝并去遵守道德行为准则的话,他也会正确回答你说,他这样做是因为他对耶稣的爱。因此,你就能看到,对默罕默德的信仰以及对耶稣的爱,实际上就是我所指的对宗教的祖师以及建立者的无穷赞美、热爱以及狂热的情感。教堂不断激发这种感情,并将其世代保持下来。世界上一切伟大宗教的真正伟力、其感染力的源泉正是这种激情,通过它可以让人类众生去遵循道德行为准则。孟子在谈及中国历史上两个最为纯粹也最基督式的人物时说道:“人们听到伯夷和叔齐的故事和精神之后,放荡的恶棍将不再自私,懦弱的人也就有了勇气。”
我说了如此之多,现在能够回答之前你们向我提出的问题了。你们应当还记得,你们问过我,如果没有宗教教导出来的对上帝的信念——一个人如何可以让人类大众,跟随并遵循孔子在国家信仰中教导出来的道德准则也就是对帝王的绝对效忠呢?我已经为你们揭示了并非是宗教所教导出来的对上帝的信仰让人类去真正地遵循道德法则或道德律。我已经对你们表明,宗教之所以可以让人类服从道德行为法则,原因主要是一个被称作教堂的组织唤醒并激发人类的情感,而正是这种情感让他们去自觉地遵循那些法则。在这里为了解答你们的问题,我会对你们说明,儒教是孔子的教义体系,中国人拥有的国家信仰,如同其他国家宗教的教堂一样,让人们去遵守道德行为准则的方式也是通过与教堂相当的这一类组织。在中国的儒教里面,这种国家信仰中的组织便是学校。学校就相当于中国孔子的国家信仰中的教堂。正如你们所知的一样,汉语中宗教信仰的这个“教”是和教育的教一样的。实际上,因为中国的教堂其实就是学校,信仰在中国也就意味着教育和修养。中国建立学校的目的及目标,并非像如今现代欧洲和美国那样为了教人谋生,而是和宗教教堂的目的及目标相同,是为了教导人们理解弗劳德先生所说的基本戒律,诸如“不要撒谎”、“不要偷窃”之类;实际上也就是教导人要做个好人,而“不管我们是否言行有素”。约翰逊博士说过:“我们最根本是要有明是非的虔诚的道德认识,然后再去了解人类历史,以及那些体现了真理、被事实所证明的观点。”
现在我们已经发现了教堂宗教让人自觉地去遵守道德行为准则,主要是通过激励和唤起对宗教的祖师与建立者的无穷赞美、热爱以及狂热的情感。那样,学校——也就是中国的国家信仰中的教堂——和其他国家宗教中的教堂便有不同。学校的确是可以通过唤醒及激发人们的热情去让人自觉地遵循道德行为的准则,就像和教堂宗教里的教堂那样。可是中国的学校所用的唤醒及激发人们的热情的方法和其他国家的教堂宗教中所使用的方法不同。学校并非是通过激励、煽动对孔子狂热的无穷敬仰、热爱去唤醒及激发人们的热情的。孔子在其一生中确实在他的直系弟子中激发出了一种无穷敬仰、热爱以及狂热的情感,并且在他死了以后,在那些研究并了解他的一切伟人中也同样地激发出了一种无穷敬仰、热爱以及狂热的情感。可是我们都知道,在孔子活着以及他死后的一段时间里,并没有像世界上其他伟大宗教的创立者一样,将人类众生一样的赞美、热爱以及狂热的情感激发出来。中国的普通民众,也没有像伊斯兰国家的普通民众赞美崇拜默罕默德,或者是像欧洲国家的普通民众赞美爱戴耶稣基督那样去赞美崇拜孔子。从这方面来看,孔子就和宗教建立者那类人有着本质的不同。为了能够成为欧洲词语意义上的宗教建立者,一个人必须要有十分甚至是超乎寻常强烈的情感天性。而实际上孔子是商王室的后裔,在孔子所生活的朝代之前,这个王朝统治着中国,而这个种族拥有和希伯莱人民一样强烈的情感天性。可是孔子自己却是生活在周王室的朝代中,周王室则是具有类似于希腊人的良好的理智天性的种族,周公自己就是这个种族中的一员,我已经说过,他是孔子时代之前的信仰建立者,或者说他是中国旧约信仰时期的典型代表。故此,如果做一个比较的话,孔子便是拥有希伯莱人的出身,具备了希伯莱种族的强烈情感天性,同时又受到了最佳的理智教育,具备了希腊文明所赐予的最佳的理性修养。实际上,就像现代欧洲出现了伟大的歌德一样,终究会有一夭,欧洲人将认识到伟大的歌德所拥有的是最为完美的人格,他是欧洲文明作用下所产生的真正意义的欧洲人,如同中国人认识到孔子拥有最为完美的人格一样,孔子是中国文明作用下所产生的真正意义的中国人。我认为,和伟大的歌德一样,孔子接受过教育并且很有教养,因此便不属于宗教建立者那类人。实际上,在孔子活着时,他并没能得到人们的理解,除了那些和他关系最亲密的人以及他最直系的弟子之外。
我认为,中国的学校——孔子的国家信仰中的教堂,它并非是通过激发对孔子的赞美、热爱以及狂热的情感来让人遵守道德行为准则。那么,中国的学校是怎样激发人们的热情,从而让人去遵守道德行为准则的呢?孔子说过:“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学校是通过教给他们诗歌去培养人们美好的情感,从而让他们去遵守道德行为准则的。实际上,一切真正的文学大师的作品,就像我所说过的那样,都像宗教一样能使人感动。马太·阿诺德在谈及荷马及其诗歌的高贵品质时说过:“荷马诗歌以及少数文学大师的作品中的高贵品质,能够让蒙昧的人得以净化,能够将其改造。”实际上,无论什么都是真实的、正直的、纯洁的、可爱的、有好名声的,如果有任何一种美德或者任何一种赞誉的话,学校都是会让人去思考这些事情的,通过让他们对这些事情的思考,将他们向善的情感激发出来,从而让他们去自觉地遵循道德行为的准则。
然而你们也都记得,我对你们说过,文学大师们的真正著作(例如荷马的诗歌)是无法传达给大众的,因为文学大师们使用的都是接受过教育的人的话语,这无法被大众所理解。事实既然这样,那么,在儒教这个孔子教导的体系中,中国的国家信仰是怎样激发中国的普通民众的向善的情感,从而让他们去自觉遵循道德行为准则的呢?是的,我曾对你们说过,在中国,和其他国家宗教中的教堂组织相对应的是学校,然而这并不绝对正确。在中国的孔子教导的国家信仰中,真正和其他国家的教堂宗教中的教堂相对应的真正组织其实是家庭。真正的教堂(学校只是它的一个附属物)是这样的:每一个房屋中都设有祖先的牌位和祖先拜堂,每一个村镇中都有修建起祖先庙堂的家庭。我曾对你们说过,世界上一切伟大宗教让人类众生去遵循道德行为准则的真正动力,是教会所激励、唤起的人们对宗教的祖师及创立者的无穷赞美、热爱以及狂热的情感。那样来看,在中国的国家信仰中,让中国的普通民众去遵循道德行为准则的真正动力便是来自于“对父母的爱”。基督教的教会说“爱基督”,中国孔子教导下的国家信仰的教堂(每个家庭里所设的祖先牌位)则说“爱你的父母”。圣保罗说:“让每一个人都呼唤基督之名,远离一切不公正。”而写于汉朝的《孝经》,它的作者是一个类似于基督的中国人,他说的是:“让爱父母的人远离一切不公正。”简而言之,就像基督教教堂的真正的力量,它的感染力之源是对基督的爱一样,国家信仰中中国儒教的真正的力量,它的感染力之源则是“对父母的爱”,也就是孝顺,以及对祖先的膜拜仪式。
孔子说过:“践其位,行其礼,奏其乐,敬其所尊,爱其所亲,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孔子还说过:“慎终追远,民德归属矣。”这些话就是中国的国家信仰。儒教就是这样打动人心,从而让他们去自觉地遵守道德行为准则的。在这些法则中,最重要最关键的一条就是对帝王的绝对效忠,这就如同世界上一切伟大宗教中最重要最关键的准则是畏惧上帝一样。换句话说,基督教的教会宗教信奉的是“畏惧上帝,服从他”。但孔子的国家信仰也就是儒教信奉的则是“尊敬帝王,效忠于他”;基督教教会宗教信奉的是“如果你畏惧上帝并且服从他,那么首先要爱基督”,孔子的国家信仰也就是儒教信奉的则是:“如果你想尊敬帝王并且效忠于他,那么首先要爱你的父母”。
至此,我已经向你们揭示出了中国的文明为何从孔子时代以来的两千五百年中都没有发生过心灵与头脑冲突的原因。之所以没发生这种冲突,原因就由于中国人、包括中国的普通民众都没有宗教需求感——这里我所说的是欧洲话语意义上的宗教;中国人之所以没有宗教需求感,原因正是中国人在儒教中有某种东西可以将宗教取而代之。至于这种东西,我已对你们说明了,即孔子在他给中国的国家信仰中教导出来的对帝王的绝对效忠也就是称之为名分大义的名誉法典。我说过孔子对中国人民所做的最伟大的贡献,就是让他们拥有了国家信仰,从而教导他们对帝王绝对效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