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面色一震,转头审视着云意,却见她轻盈地自吱嘎兽的背上跳下,朝着师叔祖走去,不禁怔住。
沈画楼安静地坐在轮椅上,银发如瀑,披散在背,他的眼眸静若渊水,波澜不兴。
云意站在他面前,距离他不过半尺之遥。
往事如烟,时隔多年,再次相见,恍如隔世。
她一身狼狈,赤足静立,红衣张扬,面容绝艳,血瞳之中,却透着异常的冷酷,如堕入尘世的妖精,冷媚之间透着一股嗜血的妖娆。
他不良于行,安坐轮椅,无双的容颜,清冷绝尘,如同九天之上的仙人,冷眼俯瞰众生,却不染红尘。
沉默对视,各自心思。良久,云意淡淡一笑:“好久不见,师父。”她曾设想过千百种见面的场景,却没想过,自己再见到曾经的挚爱,却是如此平静。
前世今生,他都是她的师父。前世,他从孤儿院中带走她、养育她,今生,阴差阳错,亲密如兄妹,最后却成为师徒。
周围的几个弟子都被她这一声“师父”给惊住,刚才那岚师弟,更是瞪着滚圆的眼睛,低低惊呼了起来:“你、你竟然是师叔祖的弟子?那、那不是……”不就是他的师叔?
沈画楼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一颤,对众弟子道:“尔等先回去。”
“弟子遵命。”众弟子狐疑地扫了一眼云意,对沈画楼恭敬地施了一礼,缓步离开。
少年却盯着云意舍不得走,“清岚!”刚才与他对话的那名师兄,将呆傻的他给拽了过去,强行将他带走。
山巅之上,除了风声,就只有吱嘎兽低低咆哮的声音。
云意侧转目光,眺望着远处迷离的烟云,淡声道:“是你救了我?”
“是。”沈画楼的嗓音清澈,如同山谷幽泉,带着一丝淡淡的凉意。他面色无波,轻声说道:“当年封印已除,是时候将你带回。”
闻言,云意神色微动,当年从陷落的皇宫仓皇出逃,她是被带到了蜀山上。
无论她是否承认,沈画楼是她名义上的师父。
是他,封印了她的记忆和血脉之力。她不怪他,只因那必定是父皇的嘱咐。
可是,父皇终究失算了。哪怕失去记忆,她也不愿意待在蜀山,因此命子幽将她带下了山。一次意外落海,辗转流落到龙延大陆。
“你去了龙延?”
“嗯。”
云意回头看他,他比过去更清冷寡言,仿佛万事不挂怀,红尘之中,没有什么能够打动他的心。
她不明白,为何当年喜怒哀乐皆动人的少年,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当年他对自己的温柔呵护,已经久远到连记忆都开始模糊。
目光微移,落在他的双腿上:“你的腿,怎么了?”
“无妨。”他浑不在意,语气淡淡。表情上,更没有半点因为彼此才重逢的动容。
“大火之中还有一人,你、看到他了吗?”沉默片刻,云意终于忍不住问出口,目光紧紧盯着他,期待之中又感到一丝惶惑。
风息,他还好吗?
沈画楼羽睫微掀,凉如水的目光静静凝视她,比水月花还要剔透莹润的唇微微一动:“没有。”
云意神色一僵,眼底滑过的伤痛,没逃过他眼。
他看着她,目光轻轻流转,:“他是你什么人?”
“我爱的人!”云意嘴角边泛起一丝甜蜜又忧伤的笑意,“要怎么回到龙延大陆?”
那样复杂得令人揪心的笑容,让沈画楼一阵沉默。他微垂眼眸,花朵般美丽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轮椅扶手,“你想回去寻他?”
“是。”云意深吸了口气,缓慢而坚定道:“生同衾死同穴,这是我对他的承诺。师父的心意,我只能辜负。”
“生同衾死同穴……”沈画楼细细咀嚼着,睫毛轻轻颤动,良久,他扬起脸,古井无波的眼,凝视着她。
淡淡的雾气中,她孑然而立,红发飞扬,衣袂飘舞,瑰丽的侧影,如梦似幻,翩然若飞。明明近在咫尺,却让人感觉远在天涯。
眼底闪过一抹难言的情绪,在她转眸的瞬间顷刻隐灭,他淡然开口:“自从十数年前的诸国混战之后,天璇大陆就再不能像过去那般漂移。如今的天璇,其实离龙延并不远。就在东面的海域之中,隐藏在先人利用自然设下的惊天阵法之下。你要回去,也等伤势痊愈。”
“我很好。”云意拒绝,从前的天璇大陆,实则是一块漂移大陆,每隔百年,就会逐水漂移。一段时间之后,会再次回到原本的位置。只是,想不到现在变成了这样,无怪乎龙延那边出现了越来越多从天璇前往的武学强者。
沈画楼静静道:“你还需再泡天池水。”
“我要下山!”她坚持,眉目间满是坚决。
沈画楼不为所动,脸上神色淡然,声音静若流水:“没有我,你下不了蜀山。去了不龙延。”
“十年前,子幽可以带我离开。今日,我一样可以!”云意傲然道,嘴边掠过一丝讽刺之意。
她转身缓步走向在一旁躁动不安的吱嘎兽,这大家伙不耐静,又不敢离开,低头用独角一个劲地钻地,地上已豁开了个大洞。
云意轻轻摸它的独角:“何况,我还有它。蜀山再厉害,也经不住这家伙的破坏!”
似呼应她的话,吱嘎兽扬起硕大的脑袋朝沈画楼吼了一声,铜铃般大小的眼睛竟流露出一丝人才有的轻蔑情绪。
云意见了,不禁莞尔,“好家伙,可别让爷失望才是!”
沈画楼安静看着她一闪而逝的笑颜,眸中微微一闪,“你不只是想找那个人。”
闻言,云意蓦然一顿,旋即抬眸朝他挑了挑眉:“师父果然目光如炬,心有七窍。不错,我除了要找寻风息,还要,向那些欠了我的人,一一讨债!”
想起百里嚣,血红的眼犹如滴血,残冷骇人。
“小云儿。”沈画楼目光一颤,熟悉的称呼不禁脱口而出。
云意错愕,旋即勾唇一笑:“我以为,师父早已经将过去忘个一干二净。却原来,还记得我的小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