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说词：根据相关部门统计，目前高龄妇女妊娠分娩已经越来越多，很多成功女性忙于发展事业，而延迟初次分娩的时间。为了解决这一问题，我国正加紧提高辅助生殖的技术水平，以便应对孕妇高龄化的问题。
画面：一名孕妇正在擦掉激动的泪水。
解说词：可喜的是，某医院已经在辅助高龄孕妇生殖方面取得了飞跃式成功，该医院最近接待的40名高龄孕妇中，其中子宫畸形3人，子宫肌瘤4人，原发性高血压5人，糖尿病2人，慢性肾炎3人，甲亢3人，合并糖尿病与子宫肌瘤2人，25人曾经有不孕病史。经过一年的治疗，他们都顺利在本院生产。
画面：多名妇女围在一名妇科医生周围观看新生婴儿。
解说词：更可喜的是，这些高龄孕妇的妊高征、妊娠肝内胆汁淤积症、胎膜早破、早产及产后出血、脐带病变、羊水量异常、前置胎盘、胎儿宫内窘迫发生率比二十岁孕妇还要低！
刘红线的目光已经照亮了我的脸蛋，我看到她的双乳在胸前球似的滚来滚去，肌肤莹白。卵子消失了仅仅虚掩住了内在的青春活力，她依然欲望旺盛，活力充沛，于是我开始考虑是不是要给她一点力量支撑。
刘红线说，我在胡皮克的医院里看到因为怀孕而得痔疮的女人正在排队治疗，她们吃软化大便的药物，往肛门里塞条形栓剂。胡皮克告诉我孕妇生育过多容易患痔疮，我多么嫉恨那些治疗痔疮的孕妇，她们都能怀，为什么我不能怀。更让我生气的是前台一个心眼歹毒的胖妞居然向我赠送避孕套推销结扎手术，还教授我防止经血沾到裤子上的方法。
正常妇女怎么会这么早绝经？你的情形不值得绝望，应当还是很乐观的，医学会重新让你背负上生孩子的重大使命，你忘了你以前是多么容易受孕，我会一直待在县城直到看到你身体恢复为止。我的承诺很动人，自己都开始坚信不疑。我点燃了刘红线的希望之火，她感到了满足，又相信我了。
刘红线说，幸运总会在绝望的时刻发生。听了你的话我已经决心和绝经抗争到底了，我不相信我内心对儿子的呼唤没有回声。
祝未来进来了。
刘红线看到他立刻红眼，眼泪在眼眶里滚动。
祝未来说，你是在我来之前哭的，还是见到我才哭的？
刘红线说，你什么意思，难道我是哭给你看的么？
祝未来说，我总要知道你为什么吊丧一样哭起来，我又没有不中用。
刘红线说，不是你不中用，是我不中用了。
我第一次听到了她痛哭的声音，多么令人心酸。
你是不是生不了孩子了？胡皮克早就第一个告诉我了，一次射精要浪费两亿至五亿个精子，你看这么多精子你都不能怀孕。这半年我的房事养生气功白练了，强腰壮肾的狗鞭白吃了，刚刚学会了精气阴阳转换，能让一股气流冲到下身培植欲念，这些都没有用了。祝未来说着笑起来，舌头就像一根手指在嘴巴里面晃动。
你还笑，我就算哭瞎了眼也生不了孩子了。刘红线说。
我为我那没有出世的儿子难过，而你彻底断绝了我的希望。祝未来说，我都能让钱怀孕却不能让你怀孕。
祝未来你为什么对我的伤心不理不睬，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男人。刘红线说，你忘了我好看的时候，那个时候我美得像新娘。
10
走进西施女子医院。胡皮克的手指正在桌子上弹动。
你一定有机会再怀孕一次，首先身体要进行一次全面检查。胡皮克说，这里有一种特效药，它们有着不可思议的奇效，能让人永葆活力。
刘红线说，这些针剂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
胡皮克说，这种特效药的主要成分是雌性激素，荷尔蒙疗法除了费用昂贵怎么会还有什么副作用。还有药丸一定要捏成小块，不然容易噎住。
刘红线开始注射特效针剂服用药丸。胡皮克每日准时使用纤细的注射器，将药水注入她的屁股。打过第一针，面色也跟着红润起来，刘红线时刻盯着肚皮等它慢慢发酵，说做梦梦见钻入带血的隧道，我的病再也不会好了。
我说，你相信梦还是相信我？
夜有纷纷梦，神魂预凶吉。刘红线说，可怕的梦是不可逆转的，和时间一样。
我说，你铁定会好的，你的儿子会尽快与你见面的。
刘红线说，这个药丸我一吃下去全身发烫，一定是起作用了。
一个多月，连续注射，吞服药丸。
刘红线颜面愈加苍白，体重急剧增加，脖子堆满赘肉，臀部厚大，哮喘病还发作了好几次，身上不时可以闻到一股残留药水的味道。
我说，你不能再去打针了，这个药看起来是有问题的。
她说，我已经注射了四十二支药水了，一切就要恢复了。
刘红线的青春年华彻底不见了，这些药水彻底销蚀了身体，体形发生了奇特变化，皮肤如涩纸，体力衰弱。
刘红线说，我的治疗就快有了新进展。
又过了一个礼拜。刘红线如同吃鲷鱼得了荨麻疹的外地人一样，皮肤变得轻薄，奇痒无比不停地抓挠，红色的皮肤上生出一块块的痂皮。刘红线的病是不是好不了了？肚子不再能结出果实了。
祝未来抚弄着那些紫黑痂皮，说刘红线你快要好了么？
刘红线声音嘶哑地对祝未来说，你放心我一定让你拥有娇妻贵子，只是这段时间治疗效果不明显而已。
祝未来说，枉然枉然。
枉然是什么意思？我犯了什么错误吗？刘红线眼神里涣散出绝望。
桌子排满了药丸，那些药丸已经干燥，一捏就成了齑粉，她说，胡皮克嘱咐要吃满三个月，百日后方可见效。我说，胡皮克是个草包医生，你难道不知道吗？这么多年了他还没有战胜无知又爱吹牛的毛病吗？
刘红线说，你凭什么讨厌胡皮克？对于你不能理解的医学，你又凭什么反对？那些药丸作用缓慢。
我说，你没脑子，脑袋里不是脑浆而是棉花，别人给你的忠告你不该考虑一下吗？
刘红线说，我才不稀罕你的忠告，给我忠告的人都没安好心。你的忠告是在嘲讽我的生育能力么？
说忠告者最讨厌，听忠告者最愚蠢。忠告不过是嘲讽的化身，简直跟嘲讽没什么两样。中听的谎话不会被戳破，被戳破的都是令人生厌的谎言。有些谎话，就算是被暴露出来，也不会有人愿意相信。刘红线面如满月，白天呼呼大睡，身体还在全力继续积蓄脂肪。
11
每次去西施女子医院都会碰上毛小西，她带着肉滚滚的大腿走过来，丰腴的身材宛如一株肥料富饶的植物开了花，一把扯住我说，你一进来我就看见你啦，又问我她的头发好不好看。她的头发由焦黄色变成了火红色，一簇一簇好似蛇发女魔，还戴着紫色的睫毛。我说好看，但我喜欢黑发姑娘。她摘下火红头发又露出稻草一样的焦黄色，说，嘿，假的。我走到哪里她的目光就像胶水一样粘到哪里，全身一直沐浴在她的目光中。
我问，胡皮克在吗？
毛小西悄悄说，胡皮克就在办公室里，不过他一定会一声不吭地待在里面不给你开门，他嘱咐我们只要看到你就拦住说院长不在。
我说，好哇这个胡皮克，还给我安排了一个岗哨，必须让他亲自给我开门。
我把耳朵贴到门板上面，里面果然什么动静也没有。我开始动手使劲敲院长办公室的门，掌风有力，门框微微发颤，敲得我手心胀痛不得不改为脚踹，门板上印满了鞋底的图案，“院长办公室”五个字的牌子也落到了地上。毛小西也忍不住赶过来，抡圆了她的肉胳臂打到门板上。这么多拳头脚底板敲到门板上，整个医院都跟着颤动起来。我不相信他还能在里面坐得住，我说，胡皮克我在外面等你，不要当缩头乌龟，什么时候出来我们什么时候会面。
屋里开始有点若隐若现的响动。过了一会儿，胡皮克悄悄开门了。看到我仍站在门口，说青林子你这样敲门很没有教养呢，我昨晚失眠，现在刚刚忙里偷闲有点睡觉的时间就被你弄醒了，真是难得清静一会儿。
我说，你怎么会失眠？我把门敲得震天响，你都听不到。
胡皮克从毛裤上拈出一根体毛，遮遮掩掩地说这几天晚上窗外的花猫整晚不停地叫春，让我夜夜难入眠。
我说，对不起扰乱了你的好梦，你的谎话臭气熏天，快要把我轰倒了。真奇怪你这种医生的医院怎么会有那么多排着长龙的病人。这些任人宰割的病人真愚蠢，她们兴冲冲地将命运交给你这种医生。
我的医院是播撒爱心和希望的医院，愿意听医生话的病人都是好病人。胡皮克说，其实我根本不愿意整天跟女病人打交道，可是我能让她们不来么？对了，你找我总不是有什么好事吧？
我说，你给刘红线打了什么药水？你不想着弥补以前的罪过还要坑害她，这次我不会放过你了。
医院入口处有一个漆成红色的木箱，你可以把意见放入那个意见箱里。胡皮克说，她不过是绝经引起的肥胖，跟药水有什么关系。你可以劝她放弃治疗呀，医院可没有药到病除的神药，我只能给她再开一副需要煎服的汤药慢慢调理。
我说，你这个庸医加凶手又要制造人间不幸。
告诉你我现在已经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好医生了，不要诽谤人，至于谁是凶手难于查考，是你还是我？ 胡皮克轻轻地歪着头，说不过我觉得你才是凶手加骗子，一切都是因为当初刘红线轻信了你的话，就算是流产不也是你请我去的。要做证人的话，也是我做指证的人，不是你。
我说，我那是迫不得已，谎话若抱着美好的愿望就算不上欺骗。我仅仅是那个悲惨的流产事件的见证人。你对祝未来如何讲那个事件的，我猜你一定将错误都归咎于我，你应该招认你的错误。
有些秘密是永远不会被人猜出来的，除非有人主动交代。胡皮克说，招认什么错误，就算是有亏欠也是亏欠刘红线的，跟祝未来有什么关系？他凭什么怨气冲天地盘问你？
我说，胡皮克你真厉害，一下子让我搞清楚了谁是债权人谁是债务人这个问题。祝未来总是揪住以前的事情不放，问东问西，什么都要详细说明一下，感觉我像一个负债人，欠他什么东西一样。
什么也别告诉他，不要向他屈服。胡皮克说，以前的事情我们有牢记的义务吗？他凭什么提这么残忍的要求。
我说，胡皮克你这些话听起来真让人舒服。
就算别人不能说谎，医生也是可以说谎的。胡皮克哂笑着说，不管怎么说刘红线都上过你的当，我告诉你吧，其实我欠刘红线的已经还给她了。
我说，你还给她什么了？
胡皮克说，你的话让往事像春潮一样涌上心头。一个人为心爱的人痛苦万分，成了害相思的病人，我的痴情难道不值得敬重，我有什么错？那时候，听到被赶出医院的消息，一个好医生的前程就这么没有了，我本来是要从医院顶楼跳下去告别人生的。我含着泪往上爬楼梯，楼顶上全是废弃的钢筋和铁丝网，不知什么时候脸上沾满了铁锈，没有注意到脚下摔了一跤，滑倒时膝盖磕到了楼梯水泥台阶上。我还以为跌断了腿，尖锐的疼痛破坏了悲伤到底的心情。从楼顶往下望，心里扑通扑通直跳，下面全是青草，我明白无论摔死了还是摔不死都会被抬回医院，我热爱医院当不成医生当病人当死人留在医院也可以。说不定护工用水龙头冲刷血迹，还会抱怨我弄脏了水泥地面。对面楼房的窗户全部关闭拉紧窗帘，哪怕有人探头看我一下也好，一个人死了，即便不能“生的伟大，死的光荣”，也应当有一群人大呼小叫痛不欲生。此时，没有一个人留意我伤心欲绝的死亡过程，我的心变得比碎片还碎。我想我还没有写封遗书，写了那么多日记却没有一封像样的遗书，没有遗言的死人会被人更快地遗忘。你看我内心愧疚都有了想死的念头，这还不够吗？我的诚心可昭日月，欠刘红线的应该算是已经还给她了。我从阶梯上走下来心里就安宁了，医院开除我还没收了宿舍，取缔了一个勤恳又老实的医生的行医资格，我被赶到大街上没了任何单位依靠，还差点糟蹋了身体。但我也不想死了，从此我更加懂得要爱护好我的皮肉。
我说，其实这个不知真假的自杀叙述让我有点脸红，你的自责应该让我分担一点，我也一直为往事追悔不已。不过你不是没死么，你根本不是全心全意地想去死。那些年代久远的事件你都还记着呢，我们不要回忆这些了，越回忆越伤心。
青林子，在我边回忆边讲述的时候，希望你不要打断我。胡皮克说，后面的事情就没有那么伤心了。尹真人见我游魂一样在医院门口晃来逛去，热心收留我并倾囊相授中医术。我一直在素朴药店里抓药看病，和他切磋医术，直到他病得只剩下一口气了，最后他对我说一句“咱们爷俩就此分手啦”。尹真人老死了，我们就分手了，但他并没有消散在我心中，而是让我明白了即便一个人碰到陌生人遭遇困难，互相帮助一下也是应该的。你看我把以前的素朴药店搞出大名堂了，西施女子医院成了好医院的典范，受到了病人们的好评。我还成了县里的人大代表，拥有了代表医务工作者提出意见考虑国家大事的权利，这都是本人医德高尚勤勉敬业的结果呀。其实刘红线的药费我还可以收得更高一些，反正祝未来有那么多钱。胡皮克带着近乎幸福和激动的表情讲述过去，我才不会为这些不知混合了多少牛皮和谎言的话发出赞叹。
我说，你还想说什么？
胡皮克说，没有了。
我说，嘿嘿，尹真人是不是把得道成仙的法子都教你了。要是我不离开县城，那些手艺尹真人也会教给我的，阴差阳错你才成了他的徒弟。
胡皮克说，尹真人是个孤单的老头，孤单的人儿故事多，最爱讲服金丹成神仙的故事。那些故事你我都听过的。
我说，你还写日记吗？
胡皮克说，不写了。
我说，每天写才叫日记，现在不写了以前的日记都白费了。翻看以往的日记，会惊讶原来的你是那个样子呀。胡皮克你知道以前你是什么样子吗？你都写在日记里呢，现在读起来大概像小说一样有意思。你不准备拿出来给我看看么。
胡皮克说，你走吧，我要继续闭关静修了。
一出胡皮克办公室，我又看到毛小西正在用目光不停地扫视，关心地张望着什么。我说，毛小西你找我有事吗？
毛小西说，你真的是毛冰封的朋友吗？
想起还没有跟她问问毛冰封的情况，我说，怎么这么久都没有看到他？
毛小西说，以前毛冰封经常提起你，当然是在他去年八月份去世之前。
我很惊讶，毛冰封怎么会去世？
毛小西说，毛冰封刚刚当上跑远洋的水手就去世了。要不是毛冰封去世了，胡皮克敢这样欺负我么，他一定会对我恭恭敬敬的。
我说，你说话不要这么绕，就单说毛冰封是怎么没了的。
胡皮克已经让我三个月没有休班了。毛小西还没有开始讲，就栽倒进我的怀里哭了起来，说毛冰封的胸口长满了聚拢在一起的癌细胞，终日躺在病床上等待化疗，不断地推迟死亡日期，你不知道他生病的时间有多长，长到外面变了天地都不知道。
原来毛冰封已经没有了，只留下一个干瘪的姓名。我从背囊里掏出一万块爽快地递给毛小西，这是前几天胡皮克给我的。
我说，这个钱你拿着。
她说，我不要你的钱。
我说，你是毛冰封的妹子也就是我的妹子。
她仍然将我的手推开。
我说，这是胡皮克的钱，他不是欠你钱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