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恰好是姨妈请客,庆祝表弟考上了大学。姨妈知道王海回来了,在电话里叮嘱他一定要去吃饭,跟表弟说说大学生活。姨妈说,幸亏有你这个榜样,你表弟才有今天,以后在南京还要你带着表弟呢。
去姨妈家之前,父亲拉住王海说,你可别对你姨妈说在南京还没找到工作,你就说你回来看看我和你妈的,啊?王海想问为什么,但是他没问。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得弯下了腰,然后用手指着父亲说,我本来就是回来看看你们俩的,你以为我真的找不到工作?我吓吓你们的嘛。我怎么可能找不到工作?不知道有多少公司要面试我呢,我一天赶三四个场子,太累了,所以才回来休息休息,顺便看看你们。你看你们,你们是不是担心我这个儿子给你们丢脸?怎么会呢?我为什么明天急着要回南京,因为后天大后天都有面试,排满了。
王海一口气都没换地把自己吹上了天,终于让双亲松了口气,母亲说,这孩子!我就说好好的大学生怎么就想回来种地。工作是要慎重,越是选择余地大越是要慎重。
那天在表弟的庆祝酒宴上,亲戚们都知道王海大学毕业了,正在好几个公司里挑选一个最好的。王海接着早晨的底气一路狂奔,话题从大学丰富多彩的生活开始,直说到毕业季时大家分道扬镳时的难过心情。王海说,南京今年整个夏天都没有下雨,但是那天,你们真想象不出来,我们同学,尤其是那些女同学,那眼泪,比一场大雨还多。然后,王海哭了,他哭了大约十几分钟,哭得停不下来,谁也不知道,王海哭的不是同学分别,他哭的是整个夏天南京为什么没有下过一滴雨。
从姨妈家回来,父亲看到王海踌躇满志地离开了家,父亲想,等这小子工作安定了,在城里找个媳妇,再给我生个孙子,我也就心满意足了。父亲不知道,一个全新的计划在王海的脑子里形成,且让他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王海准备去出家,通俗一点说,王海准备去做和尚。
这个想法也不是突然才有的,王海之前就在各种搜索网页上查找:做和尚需要什么条件?他搜到的都是只要心中有佛,喜欢佛法。
王海心中有佛吗?有吧?尤其是他开始找工作以来,他遇庙必拜,双膝会自动地弯曲,三个响头是必须的,口中念念有词也是必须的。这不需要学习,第一次王海拜佛就很自然,王海跪在尘埃,仰望着俯视众生的神灵,突然就看到了自己的渺小和软弱。如果王海继续往下想,他大约会想到慈悲、智慧、信仰之类的词。当时王海的左边跪着一个中年妇女,右边跪着一个老大爷,再右边,一个年轻的妈妈正拖着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让他跪拜,保佑宝宝以后考上大学。所以,王海走神了,王海看看左边看看右边,有些疑惑:菩萨真的每个人都管吗?他既然能管四岁孩子以后的前途,他应该知道王海目前急着需要一份满意的工作吧?然后,他看到了坐在门口桌子后面募捐的和尚,桌子上放着一本功德簿,凡是捐钱超过50元的都可以在功德簿上留下自己的名字。王海也想留下名字,但王海舍不得五十元钱。五十元钱对王海来说不是个小数目,王海安慰自己,菩萨不会这么现实,留名的就管,不留的就不管,不会!王海看看功德薄已经翻到了最后,又看和尚,和尚并不像王海以为的很欣喜,他淡然地坐着,目光越过王海他们,投向王海不知道的地方。王海觉得和尚的目光很空灵,如果再往下想,也可以想出点东西来。但是,和尚空灵的目光被什么打乱了,王海看到和尚从长袍侧袋里拿出手机,于是王海看到了和尚的眼中出现凡世的热闹。这种热闹,让王海想到了自己。
从此,王海对庙宇和和尚有了兴趣。他自觉心中有佛,但不了解佛法,于是,他上网搜和佛法有关的文字。《金刚经》《大悲咒》,他都看了,但是他看不懂,这有什么好看的呢?他发现自己对此实在兴趣不大,怎么办?如果不是父亲断了他回家种田的念想,大约他不会再次想到做和尚。他虽然羡慕过他们衣食无忧、羡慕过香火旺盛的庙宇里拿着苹果手机的和尚,羡慕他们除了念经无所事事,羡慕过他们可以一边悟空一边娶妻生子,但他毕竟尘缘未了,还没有真正地想要去做一个和尚。况且,他还有一头粗黑的引以为傲的头发舍不得落去。
但是,现在由不得他了,他现在急需找个安身立命的地方。看不懂佛经,以后做了和尚慢慢看总会懂的,而且,他越想越觉得当和尚好处多。又不是不能结婚,说不定还能吃荤。他想得很远,他想,他如果做了和尚,一定好好念经,争取做到住持。那个时候,也算是功成名就了吧?而且,如果可能,他还会利用庙宇的空灵来激发灵感,说不定最后他不仅仅是个会念经的和尚,还是个会写诗的住持呢。听说过农民诗人、打工诗人、朦胧诗人,听说过住持诗人吗?没有人做过的才有意义。
靠,早点开悟多好,早点开悟也不会浪费这半年时间看那些孙子的脸色,早点开悟起码少花几百元的简历装订费吧?人啊人,不到穷途就是想不到绿洲。
这个决定让王海欣喜若狂,下个星期会不会下雨呢?无所谓了,下雨不下雨都无所谓了。他都要做和尚了,和尚打伞,无法(发)无天,还管下雨不下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