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
苏亦摒退一众奴仆,独自立于华雁殿露台。
低头扫了眼手腕,月光下,暗红的勒痕像是曼珠沙华的花絮。
丝丝艳如血。
他回头,一室摇曳烛火入目。
南国正君苏亦的寝殿,民间未曾见过什么世面的布衣百姓总是在梦里也想象着这里的奢华。
苏亦被过于明亮的烛光刺的皱了皱眉。
世人皆道此处奢华无比,人间天堂。
又有几人知晓,眼前这偌大的宫殿,除却一面红烛照耀下的金丝牡丹屏风,再无其他?
一面,与锦绣殿中,毫无差别的屏风。
苏亦赤足而行,脚腕上金精巧的银锁链碰撞出轻微的声响,撞在空旷的墙壁上又弹回来,于是被无限放大。
苏亦伸出食指,如同白颜一般,勾勒起牡丹花的模样。
那是天真无邪的岁月里,他们以为最有趣的事。
永文三十八年,柒月十四岁,白颜亦只有稚嫩的十四岁,苏亦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张扬轻狂的少年。
那一年的朝贺,现在想来,和该是所有人命运的转折。
牡丹宴上,西域使者向先皇进贡了两面价值连城的用金丝绣成的牡丹屏风。
作为迎娶二公主白颜的聘礼,以表诚意。
不知是否那时先皇便有了让白颜为王的打算,竟然半分颜面也不曾给那前来求亲的使者留下,几句不咸不淡的话,叫那人无地自容,再未敢提半字。
此时此刻,忆起往事,苏亦甚至觉得,如若当时,白颜真的下嫁给那个传闻中年近不惑的西域国主,以换得边境太平,就好了。
他真是卑鄙。
可是,在深爱的人的性命面前,真的,还要计较什么卑鄙仁善么?
人心中的念想,若是不被想起来,便也就如那般往事淡去。
可一旦又被提起来,就像是久旱逢甘露,寂灭了许久的欲念,以燎原之势,在心底熊熊燃烧。
如果那时候,白颜远嫁,就好了。
那样,西域国主得偿所愿,便不会兴兵来犯。
柒月不必随先皇御驾亲征,那么最后,凯旋之时,也就不会只回来了白颜一人。
,也就不会是现在这般,尴尬痛苦的局面。
指尖传来轻微的疼痛,那金丝纵然是极细,却还是割破了皮肉。
雪白的锦缎上,一团暗红迅速晕开。
刺目,且突兀。
明明是与她一模一样的脸,为什么那个女人看起来更明烈,甚至是……更动人?
白颜的动人,或许就是那不管不顾的喜欢吧?
方才,她似乎是哭了?
她的眼泪也该是动人的,梨花带雨叫人心碎。
苏亦想,如果他没有喜欢并且记住柒月出征前回头的那一瞬间,那一双一如往昔的弯弯的带笑的眼,那么,他一定会爱上白颜的。
爱上那个,热烈明艳的姑娘。
很爱很爱。
可惜,一切终究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那就无从补救。
夜很长,足够思绪慢慢交织,疯狂滋长。
其实,爱或者恨,又哪里有那么明确的界限?
可是,有些人,哪怕只是惊鸿一瞥,就足够惊艳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