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驯兽师都忘我地流连于陈列馆里。他和自己的狮子默默交流。驯兽师确信这位老伙计听到了他的心声。它知道了这些日子他过得有多不容易。
驯兽师让狮子看自己脚踝上的新伤。那是前段日子他修剪花木时被一只恶犬咬的。兰成大学的家属区,养狗成风,知识分子们将此视为一种文明的风尚。咬就咬了吧,骨子里,驯兽师依然是人群中最不怕咬的那一类人。但狗主人的态度,却让驯兽师寒心。狗主人非但没有道歉,反而一叠声地吆喝驯兽师:喎喎喎!快躲开快躲开。随后,换了腔调亲昵地呼唤自己的狗——蜜雪儿。
驯兽师并没有只顾自己倾诉。他藏了一块生肉,趁人不注意,丢在了那个被隔离绳圈开的禁区里。第二天再去时,肉当然没有了。驯兽师宁愿相信,那是被狮子吃掉的。
不久,他的举动引起了注意。尽管,他并未因此荒疏自己的本职工作,但人家还是干涉起他。
“喎,不要来了,这里和你有什么关系呢?这里的树叶不用你来剪。”
一个带着眼镜的管理员驱逐他。
驯兽师服从地离开了。但是来日依然我行我素。
“喎!你这个人怎么不听话!”
管理员再次看到他就恼了,正正经经发起火。并不是他进来参观这件事本身可恼,是他对人家的吩咐置若罔闻惹人羞恼。
就有他的直接上司训斥他了:
“喎,你好好做你的花匠,不要瞎转!”
驯兽师垂头不语,倏忽有了决定。如果没有遇见狮子,或许他会在这所大学一直做下去。毕竟,花匠这份工作,算是他离家后找到的最合宜的一份差事。虽然薪水连他在动物园的一半都不到。现在,他和狮子重逢了,却被禁止会面。那么,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呢?
月朗星稀的夜晚,驯兽师背着一只帆布工具袋来到了陈列馆前。拾级而上的时候,他听到了狮子在里面对自己发出深切的呼应。他是有备而来的。他从工具袋里摸出了一把钣金铁剪来对付那圈链锁。铁和铁咬合的声音在午夜琤琮作响。很顺利,陈列馆的门被打开了。里面并没有想象的那般黑暗。月光罩顶,给这个人造的莽林涂抹出一层银光。所有的标本都复活了,风吹草动,发出物竞天择之下独有的狡狯声息。狮子温柔地打着响鼻。驯兽师穿越密林,径直走向他的狮子。
拂晓的时候,驯兽师顶着正在隐去的星月,再次踏上了漂泊之路。昨天,他最后一次打理了自己侍弄的花木,除掉了月季影响长势的花蕾,修剪了草坪,重新牵拉固定了爬墙虎。晨风中,驯兽师感到一身轻松。自从他被马戏团遗弃在旷野的那个夜晚,他就失去了一切行囊。如今他是一个连名字都放弃了的人。他不惧就这样无以名之地走下去,就这样被“喎喎喎”地呼喝着去颠沛流离。
自然陈列馆洞开的大门很是让校方紧张了一番。但仔细爬梳后,却没有发现丢失任何财物。陈列馆的馆长也是这样对校领导申辩的:
“我敢保证,一片树叶都没丢。”
没有人会将这件事情和一个失踪的花匠联系起来。驯兽师非但秋毫无犯,而且,他给自然陈列馆还郑重地添上了一笔。就像没有人觉察和在意他的消失一样,也没人觉察和在意,那头狮子标本座前的卡片上凭空多了一项条目:
狮子(lion)
赖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