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金家的牛棚失火大约是在晚上十点半钟,那时候整个鹅桥都睡了。我的生物钟一时半会调整不过来,十点来钟正是精神大好的时候。我在黑皮本上记下白天发生的事,突然听到老金的变了调的喊声:
“救火呀,快救火呀,失火啦!”
我赶紧推开门,院子外面的牛棚处火苗已经蹿过了围墙。火势不是很大,因为老金家的牛棚就不大,但是此起彼伏一丛丛的火焰在黑暗的鹅桥上空依然有惊心动魄的效果,半个天空都跟着躁动起来。老金已经打开院门,正站在院外向左邻右舍求救。小水和她母亲正在井台边打水,急得小水一直咿咿呀呀地叫个不停。我穿着拖鞋跑下楼,要帮她们拎水,小水母亲说:
“客人你还没睡?”
“没有,我不习惯早睡。”我说,拎着小桶就往外边跑。
牛已经被老金换了地方,拴在邻居家门前的槐树上。此刻他还在喊着救火,邻居们的院门相继打开,一只只小桶晃晃荡荡地从门里出来。大约二十来桶水就把火浇灭了,我前后拎了五桶。灭火的时间也不长,大约半个小时。仅仅烧了一个牛棚,没有殃及旁边的树木和柴草。那个晚上没有风,树梢一动不动。
火灭了以后,老金家的门前黑水流成一片。闻讯赶来的水虾和其他几个小伙子正帮着把牛棚拆掉,苫盖棚顶的荭草和芦苇被草叉挑到地上,冒出一股股焦味浓重的熏烟。老金卷着裤腿站在水洼里一遍又一遍地说:
“这三更半夜的,怎么会失火呢?”
小水的母亲好像火灭掉了以后才被吓着,在女儿的搀扶下眼泪都流出来了,“这可怎么办?你说这可怎么办?”她对小水说,“好好的怎么就起火了呢?”
失火的原因成了讨论的中心。牛棚自己着火肯定是不可能的,可是谁会来点上一把火呢。都快半夜了,鹅桥人都做完了一两个梦了,谁还在深更半夜不睡觉呢。我拎着空桶站在老金旁边,就着院子里的昏暗的灯光,我发现他们都在看着我。这让我很尴尬,好像火是我放的。
一堆草落到我面前,溅了我一身的水,水虾站在墙头上握着草叉,不用说这叉草是他扔下来的。
“这场火灾真不巧,把客人的好觉都给搅了,”水虾说。“真过意不去。”
他的声音有点怪。不过我还是如实回答了他:“没什么,我还没睡。”
“都快半夜了,客人怎么还不睡?客人真是好精神呐。”
小水冲着水虾喊:“水虾,你瞎说什么?赶快把草挑下来。”
“烧都烧过了,挑下来急个什么?”水虾说,抡起草叉又挑起了一叉草。
还是对着我的方向。我及时地后退几步,烧得半焦的草落到我刚刚站的地方。我没说话,拎着空桶转身进了院子,小水跟在我后面也进了院子。我知道,他们都在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