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怎么也睡不着,一闭眼就看见红旗他妈个廖神腿坐在桥上。翻了很多次身,终于决定起来。我跟母亲说,我要上厕所,出了门就往那座桥跑。夜有点蓝,我感觉不是在跑,而是在飞,脚底下从未有过的流畅。村庄沉寂无声,狗都不叫一声。老远我就看见一个黑影待在红旗他妈坐过的地方,跑近了看,就是红旗他妈。她一直坐在那里,甚至姿势都和白天没有两样。地上落了霜,她像坐在月光和水上。
我说:“婶儿,回吧。”
她没动。我又说:“婶儿,回吧。”
她抬起头,头发之后的脸幽蓝。她对我笑一下,笑也幽蓝。又低下头。我吓坏了,转身就跑,跑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去看她。她还是没动。我看见桥头的老柳树后面闪过一个人影,就一闪我也认出了是红旗。
第二天我早饭没吃就去了学校,那会儿天刚蒙蒙亮。桥上只剩下带血的碎玻璃,桥面上一片惨白的浓霜,如同落了薄雪,只有红旗他妈坐过的地方保留了泥土的颜色。那天红旗没有去上课,下午也没去。放了学回到家里,我听母亲说,红旗他妈死了,喝了整整一瓶敌敌畏。我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出了一身的冷汗。母亲还说,红旗不让他叔叔本家去给他妈收尸,他把他妈抱到了草垛里,他就守在草垛前,手里拿着一把菜刀,谁都不让靠近,谁劝都不行。母亲说完还叹了口气,说:
“这孩子,以后怎么办哪。”
晚饭吃了几口就我去了桥上,什么都看不清楚。红旗家的屋子和草垛荒凉地伏在野地里,四野里什么声音都没有。我试探着往前走,直到走近了稻草垛。红旗坐在草垛前,一动不动。洞口被堵上了,根本看不出里面曾经空过。他手边是一把菜刀,在合适的角度我才能看见一块不规则的银白色的光。也是唯一明亮的东西。我不敢正眼看他,我不知道他看没看见我,也不知道他坐在那儿是不是睡着了。我就那么站着,看着他和那个大草垛。直到我离开,他一声不吭,沉默的样子像个大男人。
半夜里我被一阵喧闹惊醒,有人在巷子里喊着,失火了,救火啊。一个人喊,很多人喊。父亲和母亲的说话声也响起来,母亲让父亲快点,拎一只水桶去。我一下子就从被窝里跳起来,穿着小裤衩跑进了院子。村子南边烧起了一群巨大的火焰,火光冲天,半个天空都是红的,所有的狗都叫起来。我坐在冰凉的院子里,闻到了滚烫的空气里火的味道、稻草的味道,还有皮肉烧焦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