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木石天生适合吃水饭,沾上水他就比别人灵醒。我叔叔的水上长途直觉从陆路的经验里来,李木石是在娘胎里就已经具备了。搭完三年帮子他成了船老大。在这行里,他差不多是最年轻的老大。做得不错,起码比他老子想像得要好。吃喝嫖赌都不闲着,但还是能存下来一点钱回花街安慰老婆孩子。吃喝嫖赌上了岸哪一样都是大事,但对长年漂在水上的男人,跟你在岸上要看看电视逛逛街一样平常,整天除了看不完的水就是四五十平方米的货船,不找点乐子,能把自己弄疯掉。多少年李木石都没出伤筋动骨的大事。老李退休了,问儿子,要不要他的船,李木石手一挥,爱给谁给谁去。老李想,不要拉倒,卖了我自己养老,这辈子总得替自己挣回钱。这些年过去,他已经习惯于儿子就是个吃水饭的,就目前来看,他会做得不错,那就让他蹦达去吧。老头用卖船的钱到南大街盖了间屋,老两口搬过去住,花街的房子全给了儿子。
什么事情都不能过头,即使你赢了很多钱、还可以继续赢下去,也得见好就收,要不就会有人惦记你。那天李木石显然兴奋了,两艘船停在半道上,五个人凑在一起赌钱,从中午一直到天黑没挪窝。他鸿运当头,出手就有,挡都挡不住。因为赢了他两眼放光,另外四个人因为输了,八只眼红得像狼。他不罢手别人更不想罢手,两艘船就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停在黑暗的河道上,夜幕垂帘,天上有无数干净得像水洗过的星星,两岸是更黑暗的野地没完没了,他们目光如炬盯着扑克和钱,连泡尿都舍不得去撒。后来,李木石实在忍不住了,再不撒膀胱要爆掉,他捂着屁股吃力地钻出舱外,站在甲板上挤眉瞪眼地往运河水尿。他觉得尿了不下十分钟,拉裤门时狠狠地哆嗦几下。当时他觉得有点怪,怪在哪说不清楚,就进了舱。坐下来突然明白问题在哪了,他那哆嗦基本上等同于跺脚,船怎么会一动不动呢?被人催他出牌,他还在想这事。输了钱的另外一条船上的老大骂他磨叽,说:
“操你妈的老木,你这尿怎么全撒我脚上了?”
李木石低头一看,他们脚底下都有了水,只有那老大光着脚。“出事了!”李木石噌地站起来,一把牌扔到地上。
六个河盗,两艘破烂快艇,两艘破旧的摩托艇,把两条船围在中间。在他们赌兴正浓以为世界无比安宁的时候,河盗们把两条船肩并肩绑在了一起,船的移动他们丝毫没有察觉。因为两条船并在一起,不能轻易摇摆,李木石哆嗦时才会觉得脚底下坚实无比。更让他们开眼的是,这几个河盗钻到了船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铁皮加钢筋水泥混凝土做成的船底打了一个洞。简直无法想像,这是多大的工程,那铁皮和混凝土之坚固,跑了几年都毫发无伤,却被他们洞穿了,连点动静都没听到。李木石觉得很失败,他在水里可以睁眼从容四顾,可以听见方圆十米内鲤鱼琐细的摇鳍和甩尾声,但他竟然对毁掉一条船毫无感觉。夜空黑蓝,深得吓人,船漂在河面上有种虚假的苍白感。水正在缓慢进入船舱,货舱里装的是煤,染过煤的河水漆黑如墨,两条船所在的这块水域仿佛这条运河的一个不规则的黑洞。黑洞越来越大。
“像样的都拿出来吧,”站在灰白色快艇里的一个人,听起来像头目,嘴上还挑衅似的叼着一明一灭的烟头。“晚了就堵不住了。”
李木石对其他几个人和正在忙着找洞口的帮手说:“别找了,能拿的都拿吧。”
两条船上的人开始搜罗,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捧出来。
东西不多,他们没带几个现金,带在身上的刚才都装进了李木石的腰包。金银财宝更没有,李木石买给儿子玩的电子手表都交出来了。他知道不能啰嗦,这帮混蛋就要点值钱的,你越磨叽损失越大,打发他们走了你才有更多的时间来堵住漏洞。他们交得很快,几乎没有争执。罗胖子的搭帮小伙子裤带都抽给他们了,因为裤带头是纯铜的,手电一照,发出黄金一样的光,看起来很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