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盏灯彻底熄灭是在冬天。姚丹找到了一件可以挣钱的事做了,哭丧。这种职业我过去从没听说过,就是靠帮别人在葬礼上哭丧来挣钱。
事情发生得有点偶然。那天是搬到市里住的老赵回到花街来办葬礼的日子。老赵是花街上的老街坊,三年前跟儿子赵星到市里过好日子去了。后来得了病,快死的时候突然想回花街了,他想死在花街。儿子不让,有病就得在医院里治,回去算什么事。老头很难过,只好妥协,跟儿子说,这辈子最后一个心愿了,就是在花街举行葬礼,一辈子生活在花街,那是他的根,得按花街的规矩死。赵星答应了,答应了以后老头就死了。赵星有钱,是个什么公司的头。他派车把老爹的骨灰送到了花街,先是在花街上来来回回转了三圈,然后才放进灵堂里。葬礼上的硬件准备难不到赵星,难道他的是软件。按照花街和周围地方的风俗,爹娘死了必须要儿子儿媳妇领下地埋葬。老赵有儿子,可是没儿媳妇,赵星和他老婆半年前刚离掉。没有儿媳妇葬礼就没法办,老赵也就没法下地。赵星就开始找。真不好找,问题是谁愿意给一个跟自己没关系的人哭哭喊喊。有的人出主意,让赵星到花街上随便找一个外地女人,拿钱消灾就是了。赵星一听脸就拉下了,他老子能受得了,他受不了。起码得找个干净的。赵星觉得在花街上找最合适,一听这么熟悉的声音他爹都会高兴的。
他在石板路上走来走去,把每一家都看了一遍。第一圈就看中了姚丹,人长得好,收拾得也体面,不会丢赵家的脸。但他没敢说,姚丹住的是花街上仅有的两座小楼之一。他又转了一圈,觉得死马当活马医,问问再说,街坊邻居嘛。当时姚丹正一个人坐在走廊底下沉默地伤心。
赵星说:“就是哭几声,做做样子。”
姚丹说:“人活一辈子,不容易。”
赵星说:“你答应了。”
姚丹站起来说:“走吧。”
谁都没想到姚丹居然答应了,而且哭得很好,声泪俱下。我跟着人群看了那场葬礼,姚丹一身缟素,显得整个人在送葬的队伍里更加出众。她哭得很投入,真正的悲伤才能哭出那个样子来。没想到她的声音也那么好,嘹亮,高亢,适合在平旷的地方亮起嗓子。在此之前,我见到的姚阿姨都是低声说话,尽管语气坚定,声音还是很低。她像在哭自己的亲人,完全就是一个温婉孝顺的儿媳妇。
回到家我跟母亲说,姚阿姨哭得真伤心,哭得我都难过了。母亲说,其实啊,你姚阿姨她是在哭自己,哭大力,哭他们家青禾。
也许是吧,要么谁会那么无中生有地就大放悲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