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我觉得家里对我最好的是花椒,她总不忘给我留碗饭,也不忍心让我干重活。最坏的是茴香,进花街第一天就给我起个“呆木头”的外号。说我呆,头脑不好使。让我叫她姐,不叫就掐我。她喜欢掐人拧人,一高兴就掐,一不高兴也掐。她整天指使我干这干那,抢我的饭碗,让我教她爬树,有屎盆子尿盆子就往我头上扣。那天半夜里,她爬到我床上,抱住我,把我的手放到她的那个地方,吓死我了。那时候我完全是个槐木疙瘩,啥也不懂,但是她懂了,她跑到我床上是因为喜欢我。后来我逐渐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但已经离开了花街。
“当时我真有那么坏?”茴香还挺委屈。
“你以为呢?”
“我也不知道,”她低头摆动手指,灯光的影子在她脸上摇摆。这样子一点儿都不像风骚泼辣的石老板。“我就看你呆成那样心里着急。”
“我呆你急个什么!”我发现自己说话顺溜多了。
“你明明知道!”茴香又泼辣了,揪着我的耳朵拽。拽了半截停下,幽幽地说,“你跟过去不一样了。”
“你也是。”
“油滑了。世故了。”
不知道她说的是我还是她自己。两个人突然都不说话了。只三年,我们的变化就这么大,见面都认不出对方了。她不再是刁钻古怪的小丫头,我也不是呆头呆脑的楞小子。尤其她一脸的浓妆和我茂盛的发须,一点儿花街的痕迹都找不见。
“你怎么成了石老板?”
“那叫什么?陈老板?我才不跟那畜生一个姓。要姓陈,”她突然隔着被子抱住我的腰,贴着我耳朵说,“那我也姓你的陈。我从石码头出来的嘛,就叫石老板喽。”
她说,我走后三个月,她偷了家里的钱,搭一条过路船开始找我。她顽固地认为我就在这条河上,就上上下下地找。在扬州钱没了,就租了一间临街的屋子做了妓女。花街上不少女人都这样。她没办法。挣了一点钱就继续找我,钱花光了再租间房子卖自己。断断续续折腾了差不多一年,她觉得太耽误时间,就有了在船上做生意的念头。反正做妓女,在哪不是做。闲着没事又捣腾了一个杂货铺,能卖多少卖多少。茴香说,水上的杂货生意其实挺不错的。她梦见过好几次,找到我了,我们一起经营这个铺子,生意越做越大,货物要十条大拖船才能摆下。
“我梦见的你,下巴是光的,”茴香说,“谁知道现在胡子拉茬的,还一身的疤。”
“找了三年?”我有点儿不信。我不相信我还能被谁不懈地找上三年。
“你他妈什么意思?”茴香不高兴了,“你随便找条船问问,哪个不知道老娘在河上找了三年男人!”
她说我是她男人。可我得叫她姐。
“谁他妈是你姐?”茴香一把将我的被子扯掉,抱住我的光身子。“我不认识陈满桌那个畜生,我只认识你一个人!”她把脸贴到我后背上,号啕大哭。“你不知道这三年我受了多少罪。你个死呆木头、臭呆木头,你跑哪去了你!我咬死你咬死你!”真的就咬了,我疼得直叫。半夜三更的叫声让半条河都恐怖森森。
那天晚上我没回自己的小船。
一觉醒来太阳老高。茴香端着下巴坐在床边看我,旁边放着热气腾腾的饭菜。
“吃饭啦,”她说,“尝尝我这辈子做得最好的一顿早饭。”
今天她没化浓妆,只淡淡地描了两道眉,弯弯的两道,走在三年前的老路上。这样的茴香我认识。有人拍打我们的船,我伸长脖子看见一个魁梧的男人站在另一条船上,满脸的笑。
“要什么?”茴香问。
“那还用说?”
“去你妈的!”茴香骂道,“以后老娘只卖货,要别的其他地方买去!”然后砰地关上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