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
谢丽尔不是施耐德的原配。他也不是她的第一任老公。
谢丽尔原来的老公是信河街政府部门的一个头目,手里有权,找他的人多,应酬也多。自从生了女儿后,她的直觉告诉她,老公有其他女人了。她问过老公,他不承认。她再问,他还是不承认,说她神经过敏。谢丽尔心里明白,也没有去找证据。让她意外的是,她的内心没有愤怒,更没有怨恨。有的只是恐慌,每天提心吊胆,担心老公提出离婚,担心这个家庭随时瓦解。老公的态度却是出奇地好,无论她提出什么要求,都满足她。在家时间比以前多。笑容比以前多。说话的声音也比以前温柔。老公越是这样,她的危机感越强,总觉得他下一句话就会提出离婚。这个担心总是困扰着她,夜里总做这样的梦,一梦就惊醒过来,浑身冷汗。熬到女儿读小学那一年,她对老公说:
“我们离婚吧!”
“什么?”他不相信地看着她。
“我们离婚。”
“为什么?”
“我累了,不想再撑下去了。”
“就这个原因?”
“就这个原因。”
“不对,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没有别的原因。”
“肯定有。”
“真的没有。”
他看了她一会儿,问她说:
“是因为我对你不够好?”
“不是。”
“是因为我哪里做错了?”
“没有。”
“是因为我没有进步?”
“你想到哪里去了。”
“是不是你有别的人了?”
“没有。”说出这两个字后,她居然微微地笑了一下。她看了他一眼,然后把头转出去,说,“我只是累了,想过另外一种生活。”
两个人有一段时间的沉默,还是她老公先开口:
“我承认以前有做出对不起你的事情。”
“没关系。”她说。
“但那些都是逢场作戏,我真正爱的只有你。”
“我知道。”
“我向你保证,从今以后,再不做对不起你的事。”
“如果你真的爱我,就放手让我走吧!”
老公见她这么说,看了她一眼,叹一口气,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问她说:
“你有什么要求?”
“只有一个要求,女儿跟我。”
离婚后,谢丽尔到派出所把女儿名字改成谢又绿。她是信河街实验中学的语文老师,女儿在实验小学读书,在一个校区,女儿跟她一起上下学。
从那以后,谢丽尔真的改变了生活,每年到了暑假和寒假,她就把女儿托付给外婆,她早早跟旅行社联系好,背起行囊,跑国外旅游观光去了。
她跟施耐德就是在旅行中认识的。施耐德又老又土,大她10岁,相貌看起来几乎是两代人。他们两个是旅游团的常客。
刚见面时,谢丽尔就发现施耐德左手中指戴着一枚大号螺帽一样的金戒指,戒指里还镶嵌着一颗鸽子蛋大的红宝石。特别醒目。有人故意开他的开玩笑,问他的戒指值不值50万?他笑笑。谢丽尔从不主动跟施耐德说话,有时目光碰到了,能避开赶紧避开,如果避不开,只能无奈地跟他点一下头,施耐德也是很矜持地跟她点一点头。
时间久了,她发现施耐德跟别人不一样的另一面,他总是有意无意地躲避着大众的目光,一群人中,他总是站在最边沿,有时一车人在说笑,只有他沉默着,有人问他,他只是抿嘴笑笑,不应和。她还发现,大多数的情况下,施耐德总是把戴金戒指的左手插在口袋里,只有用到左手,才会拿出来。这就把她弄糊涂了,既然不想让别人看见他的金戒指,为什么又要戴它呢?
谢丽尔真正跟施耐德有接触,是那年暑假的美国旅游,前后一共18天。
他们旅游团的路线是从北京坐飞机到洛杉矶,再到华盛顿,再到纽约,再到旧金山,再到夏威夷,再返回北京。按照旅程安排,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都是坐飞机,唯一从华盛顿到纽约这段路,当地旅行社安排大家坐大巴,早上出发,晚上到达。这样也好,可以顺途领略一下美国发达的高速公路,更增加这趟旅游的丰富性。谢丽尔还了解到,从华盛顿到纽约,他们要在费城吃午餐,她是语文老师,知道费城出过一位著名作家,名字叫马克?吐温,如果有时间,她还想到他的故居看看呢!可是,谢丽尔在华盛顿最后一个晚上得了重感冒,头上像挂着一块铁,站不稳,眼皮睁不开,喘气吃力。雪上加霜的是,那天晚上不知吃坏了什么食物,下半夜开始拉肚子。但行程已安排,她只能跟着大家走。
从坐上大巴开始,谢丽尔就斜靠在座位里迷迷糊糊地睡觉,她隐隐约约感觉到,有双眼睛一直关注着她。那趟旅行的后半段,她一直感觉到这双关注的眼睛。
从美国回来一个星期后,她的邮箱收到一组从华盛顿到纽约的照片,还有一张马克?吐温故居的照片。邮件是施耐德发来的。
再一次跟团出去旅游,是那一年的寒假。两人约好去土耳其。
那年春节,谢丽尔应邀到施耐德家做客,见到了他患老年痴呆症的妈妈,也参观了他的家——是一幢三层的小别墅:一楼有客厅、厨房、餐厅、他妈妈的卧室、客房和一个储藏室;两楼有三个房间,一个是施耐德的卧室,另两个空着;三楼是施耐德的工作室,他说自己每天都要在工作室里呆上一两个钟头,有时是下午,有时是晚上,研究他的产品。别墅建造时间过久,显得有点陈旧,但收拾得比较干净。可见施耐德不是一个邋遢的人。这一点也是谢丽尔比较欣赏的,她不能接受一个指甲缝里有污垢的人。别墅边上有一条河流,叫温瑞塘河,打开窗户就能看见河里的荷花。
施耐德老婆很早就离开他。1982年秋冬之交,施耐德的机械厂刚刚上轨道,有人说他破坏计划经济体制,要抓他,他吓得关了机械厂,一个人跑到山里躲起来。他们就把他老婆抓起来。他老婆那时刚生完第二个儿子不久,被关了三天后,昏迷过去,他们才把她送回家,施耐德妈妈马上把她送到医院,还没到医院,她就断气了。
老婆走后的第二年,上面政策说他没罪,他才敢回家,重新办起机械厂。他的两个儿子,大的叫施恩,小的叫施惠。从他们读书开始,施耐德就规定他们必须考到国外去读大学。高中毕业后,施耐德就把他们送到国外去读大学。首先是施恩,施耐德送他去德国读大学的前一天晚上找他谈话。
“既然出去了,就不要回来。”
“为什么呀爸爸,这里是我的家。”
“这里不是你的家。”
“怎么不是我的家了?这里有奶奶,有爸爸。”
“这里是奶奶和爸爸的家,不是你的家。”
“为什么就不是我的家呢?”
“你的家在外面,应该有更大的家。”
三年后,他送施惠去美国读大学的前一天晚上也找他谈了同样的话。施惠大学毕业后想回来,施耐德在电话里跟他说:
“如果回来,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连家也不让你进。”
“可是,我想家。想爸爸和奶奶。”施惠在电话里带着哭腔。
“如果你想爸爸和奶奶,等你在那边立住脚后再回来。”
“爸爸,我觉得一个人好孤单。”
“时间长了就习惯了。”
每次跟施恩和施惠通完电话,施耐德都要在电话边坐很久。
施恩和施惠都是在国外呆了8年,成家立业以后,施耐德才同意他们回家来探亲。
谢丽尔觉得施耐德对儿子的心肠太狠,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什么也不说。谢丽尔也问过金戒指的事:
“你干吗戴这么大的金戒指,还镶嵌了红宝石,土不土啊?”
“你觉得很土吗?” 他身体下意识地缩了一下,看了谢丽尔一眼。过了一会,举手看了看金戒指,反问她。
“有钱也没必要这样炫耀啊!”
“我觉得挺好。”他轻声说。
他们结婚后,谢丽尔也说过他的金戒指。
“你把金戒指拿下来吧!看着怪别扭的。”
“我没觉得别扭啊!”他轻声争辩说。
“跟你的性格也不符。”
他也是身体下意识地缩了一下,看了谢丽尔一眼,什么也没说。当然,也没把金戒指拿下来。
他们结婚的第三年,谢丽尔从实验中学退休。女儿也大学毕业,考进了信河街一家事业单位做文员。第二年,跟本单位一个小伙子谈了恋爱。谈了三年,修成正果,去民政局领证结婚,然后办了酒席。
无论是女儿结婚之前,还是结婚之后,都住在谢丽尔原来70平方的小房子。谢丽尔没有叫她搬到施耐德的别墅来住。施耐德也没说。女儿结婚时,跟她的新郎买了一套140平方的新房。谢丽尔把那套小房子卖了给他们做首付,他们两人解决每月的银行按揭。女儿比她有经济头脑,刚参加工作,就跟朋友组织了一个互助会,第二年,手头就有一笔小积蓄,马上拿去买基金,结婚后,想搞点大的投资——炒房子。
谢丽尔退休后,依然保持旅游的习惯,现在已走了70多个国家。有一点必须说明,谢丽尔走了那么多国家,所有的费用都是自己出,即使跟施耐德一起走,也是各付各的。当然,施耐德也从来没主动提出来要替她付钱。谢丽尔去年参加了电脑学习班,学会了视频制作,于是,便有了一个宏伟的工程——她要把所有的照片制作成一个个视频,可以像电影一样播放。这半年多来,她除了做中餐和晚餐,其他时间都在二楼的书房里忙这个工程。已经完成二十来个国家了。
施耐德去机械厂上班后,谢丽尔给女儿打了一个电话,听出女儿的声音很平静,她才坐到电脑前制作视频。一直到了11点,才到一楼的厨房烧菜。她根据施耐德早上买来的菜,做了三文鱼和花蛤,这两个菜相对简单,三文鱼是生吃,切一下就可以。花蛤烫一下就行。子梅鱼清蒸了一半,另一半放冰箱里,晚上烧。这是施耐德专门买给他妈妈的菜,子梅鱼肉嫩味鲜,他妈妈每次都说好吃。肉类做了排骨炖白萝卜。蔬菜类做了蚕豆、油冬菜和豆腐。剩下的都是晚上的菜。
谢丽尔在厨房烧菜时,施耐德的妈妈坐在客厅的靠椅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她的一头白发梳向头脑勺,嘴巴也不动,像一尊雕塑。谢丽尔有时经过她的面前,她没反应。
中午12点,施耐德开着他的别克车回来。这辆车他开了10多年,一直没换。为什么愿意戴着那么夸张的金戒指,却不换一辆好一点的车子?谢丽尔知道他不缺钱,他的机械厂生意很好,订单多得做不过来。可是,他每次赚了钱,并不存在银行,要么汇给两个儿子,要么就存在三楼的保险箱。他在别墅周围装了监控,还装了报警器。三楼又加装了一套监控和报警系统,电源也是另外接。
施耐德进了客厅后,妈妈眯了一下眼睛,说:
“正迈你回来了。”
“妈妈,我是耐德,您的儿子。您摸摸我下巴的胎痣。”施耐德蹲下来,熟练地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下巴。
“你真是我的儿子?”她的眼睛朝门外看了看,“你爸爸怎么没回来?”
“我爸爸刚去金店嘛!”
“哦,刚去金店?”
“你这么快就忘了?”
“好像是刚出去。”
“今天金店生意很好,很多人约好来打金戒指和金项链。”
“哦,怪不得走时连招呼也没打。”
“我爸爸已经吃过中饭了,现在我们吃。”
“正迈吃饭怎么也没叫我?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不是的,他今天店里忙嘛!”
施耐德把妈妈扶进餐厅,让她坐好。他去洗了手,出来时,谢丽尔已把妈妈的饭盛好,他坐在妈妈身边,戴上老花镜,把子梅鱼的刺一根根挑出来,把鱼肉一块块送进妈妈嘴里。花蛤也是一个个剥开,送到妈妈手里,吃几口饭后,就叫妈妈夹一口油冬菜。
每次都是等谢丽尔和妈妈吃完后,施耐德才开始吃。他先大口大口地喝黄酒。一边喝,一边筷子密密飞,一边鼻子用力地喘粗气。他每天中午喝一斤半黄酒,下酒菜主要是三文鱼、蚕豆和凉拌豆腐。喝完一斤半黄酒后,有时不过瘾,需要再补一瓶冰镇啤酒,必须是冰镇的,以前主要喝百威,这两年改喝喜力,力道足一些。喝完酒后,他再吃一小碗的饭。有时吃一大碗的饭。
吃完中餐,差不多下午2点了,施耐德去楼上午睡。一直到4点30分才起床。起床后。他泡一杯绿茶。喝完茶后,差不多是5点,他开始给妈妈洗脚。在他跟谢丽尔结婚前,都是他给妈妈洗澡。隔天一次。谢丽尔觉得儿子给妈妈洗澡有诸多不便,建议让她来洗,施耐德从善如流,但他每天下午会给妈妈洗脚和按脚。这个过程要持续45分钟。到吃晚饭的时间了。
在这个时候,谢丽尔有心质问他,也是问不出口。再说,她要做晚餐。
晚
施耐德基本不吃晚饭。一般情况,他只喝一杯桂格牌麦片。一大杯的麦片,两口就喝完。刚开始,谢丽尔每次叫他慢一点,没人跟他抢。他笑着说,我也想慢点喝,可能我前世是饿死鬼来投胎,一看到食物就控制不住。
除非有应酬,他在家里不喝酒。他觉得晚上吃进去的东西会变成脂肪。这是他的养生之道。已坚持15年。这15年来,体重没有增加,他也一直在“微胖界”混着。他每年去做一次体检,各项指标都正常。他很满意。他叫谢丽尔也跟他一样进食,跟他一样凌晨去跑步。谢丽尔早上起不来。至于晚上不进食,她倒是试过几天,可是,到了夜里12点左右总会被饿醒,饿得手发抖,喘气吃力,只好爬起来烧面吃。坚持几天后,体重反倒增加。她放弃了。
对于谢丽尔的半途而废,施耐德失望了好几天,说谢丽尔缺少毅力。他说妈妈如果不是得了老年痴呆症,可以坚持下来。但谢丽尔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她虽然没运动,身体一点没发胖。她倒鼓励施耐德跑步和节食,否则的话,他可能会从“微胖界”升华到“巨胖界”。她想像不出跟一个大胖子怎么生活。
施耐德像中午一样服侍妈妈吃晚饭。看着食物,不停地咽口水。妈妈吃完后他把牙膏挤好,把水杯里的水盛好,扶妈妈去刷牙。她刷完牙,施耐德用热毛巾帮她擦脸。然后扶她到客厅看电视。她看了15钟头左右的电视,突然颤悠悠地从靠椅里站起来,看了施耐德一眼,说:
“走,正迈我们回家。”
“这就是我们的家呀!”施耐德站起来。这一次,他没辩解自己的身份。
“正迈你真是越来越幽默了,这种事也跟我开玩笑。”
“没有开玩笑,这里真是我们的家。”
“我知道你是在试探我,我明确地告诉你,我的年纪虽然大了,人还没有‘昏君’。难道连自己的家也认不出来吗?”
施耐德转头看看谢丽尔,谢丽尔刚洗好碗从厨房出来。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扶住妈妈的手臂,说:
“妈妈,这真是我们的家。”
“正迈,这人是谁?家里怎么多出一个人来?”
“她是耐德的老婆。”
“耐德是谁?”
“耐德是您的儿子,小名长寿,我是长寿的老婆,您的儿媳妇。”谢丽尔说。
“正迈,你真是变坏了,居然跟一个不三不四的人合伙起来骗我。”
“妈妈,我说的都是真的,没骗您。”谢丽尔知道她说的是糊话,可被称为一个“不三不四的人”,还是有点委屈。
“没骗我?居然说这里就是我的家。你们真以为我什么也不知道吗?你们这样欺骗我是何居心?目的何在?”
“对对对,这里不是我们的家。”施耐德改口说。
谢丽尔不知道他说这句话的意思,他总不会也得老年痴呆症了吧?见他故意对她眨了眨眼睛,拿了车钥匙,扶着妈妈,走出门去。谢丽尔不知施耐德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也跟出去。走到门口,妈妈突然附在施耐德的耳边说:
“正迈,快逃,有人来抓你了。”
谢丽尔看了看四周,心中一凛。
“我们马上逃。”施耐德颤抖着声音说。
“叫长寿和他老婆也快逃。”
“他们已经躲起来了。我们快走。”
施耐德扶着妈妈进了车库。车子开出来时,用奇怪的眼神看了谢丽尔一眼。
谢丽尔打了一个寒颤,觉得身上的汗毛齐齐竖了起来。赶紧转身进门,抱着双臂,缩坐在沙发里。没多久,听见施耐德的汽车声。接着,听见门锁的声音,门开了,施耐德扶着妈妈进来,说:
“我们到家了。”
妈妈进来后,抬头四周看看,眼光从谢丽尔脸上掠过,点了点头说:
“这才是我们的家嘛!”
“对对对,这才是我们的家。”
“这下总算安全了。”她舒了一口气。
“对,这下安全了。”施耐德也跟着舒了一口气。
“正迈你以后不要再跟我开玩笑了。”
“以后不会再开玩笑了。”
“你别以为我老了脑子糊涂了,其实我什么都清楚。”
“是的,您脑子很灵清。”
“什么事也别想骗我。”
“对。”
“谁也骗不过我。”
“是的。”
“我心里明明白白。”
“对,您心里比谁都明白。”
施耐德把她扶进房间,帮她脱了外衣外裤,把她的被子盖好,关了灯,带上房门,轻轻走出来。低着头,坐在沙发里。
谢丽尔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她知道施耐德的性格,她如果不开口,他会一声不吭地坐下去,差不多的时候,转身上楼睡觉。谢丽尔今天晚上不会让他随便去睡觉,他必须给她一个说法。
“施耐德你为什么不说话?”
“说什么?”他抬头看了她一眼。
“说昨晚的事。”
“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事。”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
施耐德低下头,不说话了。
谢丽尔觉得他在装糊涂。这使她更生气。做错了事不爽快承认,算什么男人?她不想跟他绕圈子。
“谢又绿是不是向你借钱了?”
“是的,我说我没钱。”
“我知道你有钱。上周我刚看见你把50万现金放进三楼的保险箱。”谢丽尔看了他一眼,越说越生气,“你不借也就罢了,说没钱也就罢了,干吗当着谢又绿的面,把价值几十万的红宝石戒指扔进窗外的塘河里?”
施耐德看了她一眼,说:
“那戒指是假的?”
“假的?”谢丽尔看了看他,说,“我不信。”
施耐德站起来,带她上了三楼工作室。
他在一个小工作台前坐下,说,这是纳米喷镀机,这是纳米喷镀喷枪,这是抛光打磨机,这是焊枪,这是清洗机,这是不锈钢锤,这是拉丝板,这是批花机。施耐德告诉她,这些都是打金的工具,除了纳米喷镀机和纳米喷镀喷枪是他现在生产的产品之外,其他工具都是他爸爸留下来的。说完之后,他用一把小钥匙打开工作台下面的一个抽屉,谢丽尔看到一抽屉镶嵌着红宝石的金戒指。施耐德又用另一把钥匙打开另一个抽屉,里面全是红宝石。施耐德拿起一颗红宝石,对她说:
“这不是红宝石,是人造的红色晶尖石。这颗如果是真正的红宝石,起码价值30万,这么大人造的红色晶尖石只有几百元。”
说完之后,他又打开另一个抽屉,拿出一块东西对她说:
“这是铜。用它做成戒指后,再喷上金粉,就变成金光灿灿的金戒指。”
谢丽尔站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问施耐德说:
“我还是不明白,你不肯借钱和扔戒指有什么关系?”
“我想把钱借给谢又绿的,她是你的女儿嘛!” 他抬头看了谢丽尔一眼,又轻声说,“可她一开口,我的行为就不听指挥了。”
停了停,他突然脸色诡异地对谢丽尔笑了一下,说: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戴戒指吗?它是我的尾巴。”
“尾巴?”谢丽尔说。
“这些年,不断有人来工厂借钱。说是借,实是敲诈,有借没还。我说没钱,他们不信。他们手里掌握着工厂的生死大权。我不能得罪。只好想出戴假戒指的办法。他们一开口,我就说没钱。他们说你戴这么大戒指,还没钱?他们一说,我就把戒指脱下来扔到窗外的河里,说,这戒指是假的。谁也不会料到我会来这么一手,都愣住了。我像一只狡猾的壁虎,自断尾巴,逃过一劫又一劫。”说完,他苦笑一下,摇了摇头,耸着肩膀,拧着双手,夹两腿之间,身体尽量缩在一起。
谢丽尔站在那儿,不知道说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