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
发生了昨晚的事,谢丽尔几乎一夜没睡。施耐德却像什么事也没发生,热烈地打了一夜呼噜。谢丽尔不停地翻身,动作幅度一次比一次大。希望弄醒他。她想质问他为什么对她女儿做出那种事。他侮辱了她的女儿,也侮辱了她。女儿当场就哭着跑了。谢丽尔没想到施耐德会有这种举动,瞪了他一眼,出门去追女儿。她打女儿的电话,女儿接了,已坐在回家的出租车上:
“真丢人啊!”女儿说。
“没事的,过去了。”
“真是太丢人了,妈妈。”
她不知道说什么好。还是不放心。去了一趟女儿的家。还好,女儿已到家,一看见她,扑在她怀里说:
“早知这样,真应该听妈妈的话,不应该去。”
“没事了,没事了。”
“以后让我怎么面对他呢?”
“他做得不对,我让他向你道歉。”
“这哪里是道歉的问题,太丢人了。”
“他必须给咱们一个说法。”
“要说法做什么呢?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安顿好女儿,谢丽尔才回去。女儿说这事就算过去了,她不知道女儿说的是真是假,至少她心里“过不去”,她必须找施耐德说个明白,他对自己的行为要有一个交代,要给她一个理由。
到家后,施耐德已经睡下。推了推他,他转了个身,继续睡。她心里有东西堵住,很吃力地喘气。拿刀剁他的心都有了。
他的睡眠习惯蛮好,不管迟睡早睡,中间都不会醒来。
凌晨4点45分,他准时醒来。起床。上卫生间。喝水。泡牛奶喝。谢丽尔闭着眼睛,她想开口,却又觉得不是时候。还有,这事应该施耐德主动向她解释,而不是她先开这个口。她在等待。一边听着施耐德的声音。5点正,他像往常一样,出门了。
谢丽尔听见楼下的关门声,接着是车库里汽车发动的声音。声音渐渐远去。
施耐德的一天拉开帷幕了。
他先是开车到体育场跑二十圈,八千米,约一个钟头。还没跑完,已在心里盘算去哪里吃早餐。他喜欢吃的有鱼丸面、排骨面、牛腩面、牛肉拉面、炸酱面。这些面分布在不同面馆,他想吃哪家就吃哪家。老板都是老熟人,知道他的喜好,见他进来,对厨房里大喊一声:来一碗大份的鱼丸面,面要煮硬一点。不久,一碗热气腾腾的面端到他面前,他用因等待和向往而微颤的手,往面里加了胡椒粉,再加醋,再加香菜,只用了五分钟,碗就空了。连汤也喝光。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从面馆出来,他先去菜场,海鲜类买了:子梅鱼、三文鱼、花蛤。肉类有:排骨和牛肉。蔬菜类最多:蚕豆、白萝卜、海带、油冬菜、豆腐和芹菜。
菜场出来,他又到对面的早餐点买肉馅的馒头和豆奶。
回到家是7点30分。谢丽尔已起床。施耐德的妈妈温曼兰也已起床,坐在一楼客厅的靠椅里。施耐德一进门,妈妈就说:
“正迈你回来了!”
“妈妈,我是耐德,您的儿子。”
“正迈你越来越幽默了,居然假冒儿子跟我开玩笑。”
“妈妈,我真的是耐德。是您的儿子,小名叫长寿。”
“你真的是长寿?”妈妈用眼睛仔细打量他。
“我是长寿,不信您摸摸我的脸,下巴是不是有一颗胎痣?”施耐德把菜和早餐放在餐桌上,蹲下来,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下巴。妈妈摸了一会,说:
“是有一颗胎痣。”
停了一下,又问:
“长寿是谁?”
“您的儿子啊!”
“你真是我的儿子?”
“是啊,我叫长寿,您的儿子。”
“长寿,你爸爸去哪里了?”
“我爸爸刚出门去金店了,今天有很多客户要来取金戒指和金项链。”
“哦,那你也早点去帮忙。”
“好的,我一会儿就去。您先吃早餐,我买来您最喜欢吃的肉包和豆奶了。”
施耐德把他妈妈从靠椅里扶起来,从袋子里拿出肉包和豆奶给她吃。他知道谢丽尔喜欢吃实心的包子,也给她买了一份,“丽尔,你也来跟妈妈一起吃吧!”
谢丽尔本不打算理会他,但见这种情况,只好坐下来吃他买的早餐。
“长寿,你也坐下来一起吃。”妈妈说。
“我在外头吃过了。”
“你没骗我吧?”
“我真的吃过了,吃的是鱼丸面。”
“你以后要多吃肉包,不要吃鱼丸面,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施耐德微胖,有个不大不小啤酒肚,坚持跑步十几年,因为好吃,没瘦下来。
施耐德的爸爸40多年前就死了。他原来是信河街最有名的打金老司(“老司”是信河街人对手艺人的尊称)。据说,当年信河街的年轻人结婚,都要到爸爸的金店来打一对金戒指做信物。后来,爸爸被打成投机倒把,发配青海改造,次年死在那里。那年,施耐德16岁,他从小跟爸爸学打金,学了一身本领。爸爸被打成投机倒把后,他看见打金店就躲着走。
施耐德的妈妈70岁得老年痴呆症。开始还认得施耐德,80岁以后,每一次都把他认做施正迈,施耐德只好骗她,爸爸去金店上班了。她倒也不追究到底,说过就忘。
谢丽尔和妈妈在一楼餐厅吃早餐,施耐德去二楼洗澡。洗完澡后,他每天上午还要去他的机械厂上半天班。他以前全天都在机械厂,有时为了赶订单,晚上也在厂里加班。妈妈得了老年痴呆症后,他聘请了职业经理人,把工厂的日常管理和销售分给两个职业经理人。他只负责产品开发,改成只上半天班,抽出时间在家里陪妈妈。他的机械厂是在改革开放后办起来的,产品在不断变化,以前主要是:抛光打磨机、焊枪、清洗机、不锈钢锤和锤垫等。现在技术进步了,主要是:纳米喷镀机、纳米喷镀喷枪等。
施耐德在机械方面有特殊才能。他每年到国外走两趟,一方面是旅游,旅游是他人生的一个爱好,已走了60来个国家,理想是走遍全球所有国家;另一方面是去购买最先进的产品,买回来后,把机器拆开,把每个零件研究透,用不了多久,就能生产出一模一样的产品,而价格不到外国的三分之一。
施耐德洗完澡,谢丽尔已在二楼等他,看着他。
“干吗这样看着我?好像我做错了什么似的。”他笑着说。
“你欠我女儿一个道歉。” 谢丽尔严肃地说。
施耐德突然没声音了。脸色一白。笑容被抽走了。
停了一会儿,他默默地理了理衣服。又看了谢丽尔一眼,轻轻地抬起脚。谢丽尔说:
“你不回答我的问题,就这样走了吗?”
施耐德蹑手蹑脚地走出去。谢丽尔想伸手去抓,却又伸不出去。看着他走下楼梯。听见他到了一楼,跟他的妈妈说,“我去帮爸爸做生意了。”然后,听见车库里汽车发动的声音,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