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节课之前,我们有在教室唱歌的习惯。
一般情况,唱完一首歌老师就来上课了。碰到个别不守信用的老师,一首显然不够,那就再来一首,一首之后又来一首。到后来实在无歌可唱了,大家就一起唱越剧《碧玉簪》里的选段:谯楼打罢二更鼓,官人他,独坐一旁不理我……。越剧适合独唱,几十个人在那儿声嘶力竭地吼,听起来有些催人泪下。
学堂是比较严肃的,订了一些制度,每个班里选一位文娱委员,专门在那儿领唱,譬如唱《碧玉簪》选段,文娱委员先唱头一句:谯楼打罢二更鼓——预备唱。她马上就回过头来和大家再从“谯楼”开始。如果不出意外,文娱委员都是女同学,因为她们声音比我们甜。但是,我们六年级出了一点意外,是男同学当文娱委员,他叫黄秀才。
黄秀才和我同住信河街,他爷爷和奶奶的名字我都知道,所以他不敢跟我吵架,他要跟我吵架我就叫他爷爷和奶奶的名字。当然,我爷爷和奶奶的名字也经常被人叫来叫去。黄秀才能吹笛子,每年六一儿童节他都上台演出,脸蛋上抹了胭脂,眉毛描得又粗又弯,弄得女同学很不高兴又很羡慕。黄秀才还有一项本领,无论什么歌,给他听两遍,他就能基本正确地唱下来了。
我们管黄秀才的父亲叫黄喇叭。黄喇叭没有文化,他对儿子寄托了很大的期望。黄喇叭虽然目不识丁,却不妨碍他艺术细胞的发展,不知跟谁学了一套吹唢呐的本事。因此,他参加了一个吹打班。附近谁家红白喜事都有他的身影和唢呐声,并被尊称为先生。黄秀才那点天赋可能是得益于黄喇叭的遗传。
黄秀才上学要经过我家后门,以前他很少来我家,我对他也不热情,因为黄秀才在学堂太出风头,引起了我的不快。我主要是嫉妒。这个学期开始,黄秀才成了我的同桌,他就经常来我家了,他来我家其实我虚荣心挺满足的。他每天很早就到我家叫我,然后一同去学堂,放学后一块走回来。因为这件事,我知道班上很多同学都不愿跟我接近,这时刚好学堂组织我们去看了一部电影,叫《鲁智深大闹野猪林》,看了之后,他们称我高衙内,我心里有点不快,但心里更多的是得意,我知道他们在嫉妒,他们越嫉妒我就越高兴,虚荣心越满足,我才不管什么高衙内低衙内呢!
有一天,黄秀才来我家比平时早,我母亲跟他开了一个玩笑,问他昨夜是不是让父亲踢下床来了?黄秀才说不是,因为我们今天值日。黄秀才是班干部,对班里的工作很自觉,我很想进班委,但进不去,拼命争取也只当了个收发作业簿的小组长,小组长在班里不算干部,大概跟临时工差不乡,我对这项工作积极性不高。其实,黄秀才今天来得特别早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今天我们有一节音乐课。我们每周只有一节音乐课,这节课除了黄秀才,我们都是傻瓜。不过,有一点我也比较高兴,今天是星期六,只上半天课。
快习学堂时,我们遇到了德有老师。他是我们的音乐老师,也是黄秀才的恩师,才二十几岁,正跟我们学堂的小禾老师谈恋爱。看样子,小禾老师有点不把德有老师放在跟里,弄得他有时很痛苦。他痛苦的时候就弹风琴,出手很重,发出的音符像子弹。我们听了都很感动,不知小禾老师为什么不感动,我们把问题抛给黄秀才,这事他有发言权,他跟德有老师有共同语言。黄秀才认真地想了想,说,德有老师子弹射偏了,不是射在小禾老师的心脏,而是射在她的屁股上,小禾老师的屁股非常大,刀枪不入。德有老师最近买了一辆加重的永久牌自行车,非常威武,“永久”两个字像两撇胡须朝两边翘起,十分神气。美中不足的是德有老师车技还不行,他学车时用的是轻便女式,遇到特殊情况可以从车上猛跳下来,但加重车太高,而且前头有三角支架,不好猛跳。最近他的骑车技术有所进步,但还是不敢让小禾老师坐。主要是小禾老师不愿坐,她说你不要命我还要命呢!德有老师听了很不服气,这几天骑在车上老有表演欲望,动不动就腾出一只手来,一甩一甩的,做出骑马的姿势。这天早上,他就这样从我们背后骑来,远远地把车铃摇起来,嘴里喊:撞过去了,撞过去了。我和黄秀才刚开始还以为他是随便喊喊,到近了见他还是没有慢下来的意思,才知道他是来真的了,赶紧把中间最保险的路段让给他。德有老师判断错误,他是朝左边直冲过来,见我突然跳到左边,就慌了起来,忘了刹车,嘴里叫着啊啊啊就朝路坎下冲击。吓得我和黄秀才也拼命朝路坎下冲去。好在德有老师没有摔坏,他的车也没有摔坏。他很悲壮地拍拍座垫,挥挥手,朝我们相反的方向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