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门关上的一刹那,月锦容的唇边不禁浮上一丝笑意,归陌那种惊愕又受伤的眼神让她很满意。
可笑意还未扩散到眼中,眼前突然一黑,喉头漫起腥甜之气,急忙抬起袖子,一口鲜血吐在了茜色薄纱中。
她盯着血迹看了片刻,狠狠的擦了擦嘴角,一抬头,却看见苏嬴正撩起床帐安静的看着她。
“你这又是何必。”他的声音淡漠一如往昔。
她勾起唇角:“你是心疼她,还是心疼我?”
苏嬴没有回答她,只是重新靠回了床头,道:“这样,你可满意了?”
月锦容冷着脸:“我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至于别人有没有误会,她可管不着。
说罢弯腰捡起地上的红衣披上,走到桌边,她想伸手拿水喝,手指落下却握了个空,脸色顿时发白,不由自主的回头看一眼,见苏嬴没有注意,这才沿着桌面慢慢移动手指,直到触到茶杯的边沿。茶水已经凉了,她拿起来一饮而尽。
苏嬴问道:“你早就知道今天她会来,是不是?”
月锦容挑眉:“怎么,你认为是我和韩烬合谋把她骗来看戏的?”说着走近床边,一下子揭开帐子,朝他半俯下身,吐气如兰:“苏嬴,你好生无趣,我费尽周折要与你成亲,难道就只是为了气她?你也太小看我对你的心意了。”
顿了顿又道:“我跟韩烬的关系没那么和睦,是归陌自己选了今天来找你,可不能怪我。”
她俯身的时候,半裸着的****压在他的胸口,苏嬴的身子不能移动,只能转开视线,道:“锦容,我很抱歉。”
月锦容一怔,随即冷笑道:“你是对不起我。”一边说一边攀上他的脖子,在他脖子里吹气:“苏嬴,你说你怎么这么绝情?我对你那么好,你却看都不看我一眼。”
面对她的亲密,他愈加费力的转开头,声音却很冷静:“不能回应你的心意,不是我的错,我只是抱歉没有及早让你明白。可你为了报复我偷走麟王的军符,选择和韩烬合作,害的整座寿阳城陷入危机,这件事,我不会原谅你。”
月锦容脸上凄迷的神色顿时一收,冷冷道:“可你还是答应了我的条件不是么?”
“你确定?为了一纸军令赔上自己,真的就是你想要的?”
月锦容眼中闪过一丝伤,表情却很镇静:“为什么不是?至少我们成亲了,拜过天地就是夫妻,就算我此刻就死了,也是你们苏家的人,你家的族谱上要写我的名字,祖坟里也有我的位置,有什么不好?”说着轻笑起来:“也不知道归陌知道了我和她竟然共事一夫,会不会气死?”
她越想越好笑,竟然抱着他的脖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连咳嗽。
“锦容……”他蹙起眉,低头看着伏在自己胸口喘气的女子,不意外的看到她偷偷抹去唇边的一丝血迹。“你的身体状况很差,眼睛快要看不见了吧?”
月锦容听到这话,笑声骤然收住,哼道:“不要你管。”
“现在还来得及,跟我离开这里,去三千幻世找‘阎帝太常君’医治。”
“离开?”她斜睨着他:“洞房花烛夜还没过,你就想要离开了吗?怎么,刚才见到了归陌,怕她一气之下跟着韩烬走了,所以急着要去解释?告诉你,不可能。日月军调度令我会还给你,可是今晚,你也别想离开!”
他沉默片刻,垂睫轻叹,重复了最初的那句话:“你这又是何必。”
“我要你欠我,一辈子都欠我!”她又笑起来,“反正我也活不长了,你终究也会尝到求而不得的痛苦!苏嬴,我为你做的,你永远都还不清!”
归陌跟着韩烬穿过军营,直至走进韩烬所在的营帐。她始终没有开口,一双纤长的眉紧紧锁着,长睫低垂,目光呆滞,若有所思。
韩烬替她倒上茶水,问道:“陌陌,我说的事,你想得如何了?”
她仿佛这才回过神来:“什么?”
“你跟我走,我把枭阳国还给百里垚。”
她低下头去,片刻后复又抬起:“若我不答应呢?”
韩烬浅浅一笑:“百里淼虽然不能成为合格的帝王,可枭阳的皇帝也不一定非得要姓百里不可。”
她一点也不意外:“你要自己做皇帝?”
“倒也未必,不过给百里家的人添一点麻烦罢了。”
话虽这么说,他真想要去做的话,恐怕不是一点麻烦,而是麻烦很大。
归陌挑眉:“你威胁我?”
“我只是和你谈条件。”
“百里家的事情和我关系不大,拿他们做筹码没意思。”她微微一哂,“不如这样,我再加一个条件——你若是能让月锦容彻底离开苏嬴,我就听你的。”
这回轮到韩烬愣住了,他没想到归陌会这么轻易就点头,尽管这个附加的筹码有些出乎意料。
他的手掌在袖中紧握:“这个条件不难,不过你既然跟我走了,月锦容是不是和苏嬴在一起又有什么关系?”
“我讨厌月锦容而已。“她淡淡说道,“不是你说的么,女人很可怕,我和朱雀一样,自己得不到的,也不能便宜了别人。”
他神色莫测,冷冷问道:“你还是……喜欢他?”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喜欢他了?”她抬了抬下巴,“夜棠,问这个没意思。既然我都答应跟你走了,你难道就没信心让我移情别恋?”
说这话的时候,她眼中有一种特殊的神采,让韩烬一下子恍惚,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十万大山里刁蛮任性的红衣少女,明媚如盛开的杜鹃。她的命令从来没有人敢违抗,她想要的东西,也从来没有人能夺走。她曾经扬着眉对他说:“夜棠,将来我喜欢的人,一定也要喜欢我。如果他不喜欢我,我就把他扔进山谷里喂狼。”
这样的嚣张跋扈的女子,却如毒药一般,让他甘之如饴,心甘情愿的沉沦。
他想着想着便笑起来,从怀中掏出一个红色的漆盒,在她面前打开,盒中铺着锦缎,中央一颗近乎透明的丸药,散发着异香。
“陌陌,只要你服下这丸药,我就完成你的心愿,日月军四部退兵,苏嬴独自回寿阳宫。”
她皱眉:“这是什么?”
“忘忧蛊的母蛊。上次让白虎带给你的解药只能解开一半蛊毒,你体内的子蛊只是在休眠之中,只要有人催动,还是会生效。真正的解药在这里,吞下母蛊,母子俱灭,方能解毒。”
“你和我谈条件,非但不要挟我,还给我治好蛊毒?”她一脸怀疑。
韩烬摇了摇头:“陌陌,你可知道这种蛊虫为什么会叫‘忘忧’?中毒的人固然会慢慢失去记忆,但解毒的时候,才能真正做到‘忘忧’。”
她霍然抬头:“吃了这个,我又会失去记忆?”
“是。你会忘记从这一刻起所有的前尘旧事。”
“会忘了元宝?”
“会。”
“会忘了苏嬴?”
“会。”
“……会忘了你?”
“会。”他伸手将惊愕莫名的她揽进怀里,“你会忘了所有人,百里垚,百里淼,月锦容,朱雀,青龙,玄武……而且永远都不可能再记起来。你的人生将会从零开始……可是不用害怕,我会陪着你。”他忍不住低下头亲吻她的额头,低低的声音如同最温柔的咒语,万般蛊惑:“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再也不离开。你再也不会想起过去的痛苦,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陌陌,我们会很幸福的,你相信我!”
这是他一直筹谋着想要获取的最好的未来。自他将她从山村中带入湮州的那天起,就憧憬着这一刻的终结。他心里一直很清楚,想要得到凰引图,想要完成自己的理想,就不得不带给她伤害和不幸,可他又不想让她恨他,厌恶他,那么只有这一个办法——当尘埃落定的时候,让她把一切都忘记吧!
她会忘记他所有的欺骗和隐瞒,忘记所有由他带来的伤害;同时也会忘记对苏嬴的感情,忘记自己的骨肉……就算同时忘记的还有那些为数不多的美好时光,可是没关系,一切都可以重新来,只要有重来的机会,他一定会心无旁骛,余生只宠她一个人,只爱她一个人,无人可以打扰,无人可以代替。
他一直等着的,是这样一个结局,是这样一个开始。
哪怕为此,付出所有。
……忘记所有,永远都不可能再记起来。
多么的可怕!
归陌只觉得心头一寸寸冰冻。她没想到,韩烬竟然还藏着这么一个杀手锏。
她会答应他的条件,不是因为相信他,更不是如她表现的那样,因为看到了月锦容和苏嬴的暧昧而兴起的怨恨报复。
她只是在赌。
她在赌她十七岁开始就喜欢的那个男子,一向冷淡而坚定的心念不会在短短的四天里因为一个月锦容而改变。
若有心,五年中早就变了,苏嬴不是那样的人。他从不轻易许诺,所以她赌他在悬崖底对她说的那些话,都是出自真心。
虽然乍听到两人成亲的时候,她也觉得生气和委屈,可这一路上已经慢慢冷静下来。方才只听到苏嬴的声音却没有看到他的人,事情实在很蹊跷。虽然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有一件事她可以确定——苏嬴绝对不会不顾百里垚的安危!
或许他那么做和月锦容偷走的日月军调度令有关?
或许他受制于百里淼不得不虚与委蛇?
正因如此,她才会答应韩烬的条件,先想办法制止军队进攻寿阳,再假装嫉妒借韩烬的手支开月锦容。苏嬴一定会趁机想办法拿到调度令,然后回宫和百里垚会合。
她赌他不会扔下她不管,赌他会回来救她。
可是韩烬却要她服下忘忧蛊的解药,把一切都忘记。
如果真的忘记,她的赌注就失去了意义。就算苏嬴来救她,她也不会认识他;如果没有来,她更是永远都不知道……这样的自己,还会不会爱上他?还能不能和元宝团聚?还有没有未来?
所有的未知,因为这一颗解药,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她的“相信”,可能支撑的住所有的变故?
韩烬并不催促,只是静静的搂着她,端详着她眼中的万千变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慢慢的直起身子,道:“若是我服了解药,岂不是把和你之间的约定都忘了?不如这样,我先服半颗,等你解决了月锦容的事,我再把剩下的半颗服下,你看如何?”
韩烬挑了挑眉:“陌陌,你是不相信我么?”
她叹气:“夜棠,我从来都是个小心眼的姑娘,可不是因为不相信你。”
韩烬忍不住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摇头笑叹:“也好,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