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见的战争已经结束了,只留下满地的尸体与破碎的兵器。兵营撤走,还有一些地方燃着火,将四周一明一暗的闪烁着,映得皇甫坚寿的脸,也显出几分隐晦。
袁瑛唇边一抹轻笑,早已知道他的心思般,轻声道:“放心,张老将军会好好照顾他的。”
皇甫坚寿怔怔地望着她,至此才算明白原来他们早就将一切都算计好了!怪不得刚才胡汉交兵之时,她不急着回来;怪不得张昶那样的身份,她也能直呼其名。心头升起一抹苦涩,有因为袁瑛的,有因为张昶的,也有因为自己的。
袁瑛的脸上却腾起一抹笑意:“皇甫大人,难道就这么不想看到我,还是将我当成了毒虫野兽,让你这般的厌恶?!”
她的语气是轻松的,可她的字眼却是凌人的。那一年,他十八,她十五,二人一见便已倾心,本该抓住这段情,但最后却闹了个不欢而散。回到长安的他,还为此颓废了一段时日。对于这段感情,他是珍惜的,也是极为认真的。仍然记得那日离别时候,他曾要袁瑛像他一样放弃一切,随他浪迹天涯,从此成就一对神仙眷侣——可她却拒绝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尽管已经过去了两年时间,但只看今夜所为,也可知她袁瑛始终没有变。所以在听到这句话后,他的眉头却是蹙了起来。皇甫坚寿静静地望着她,知道她来到此地断然不会那么简单,看她坐骑身上的行囊,看来是真的准备要塞外一行了。可皇甫坚寿还是不能相信,她一个响当当的袁门之女,身份如此尊贵,陪他前往关外蛮荒,倒底安着怎样的居心。
可她若是自己不愿说,这天下虽大,也没有一个人可以逼着她开口……
夜间,二人虽有情,却是分地而眠,之间也没有为这些年的首次相会而表现出多少热情,反倒是平平淡淡的就挨到了天亮。
袁瑛虽然是世家子女,但不是那种只知道享福的人,这回出来也是有备而来,一大早就准备好了可用之物,填饱了肚子才提起上路。
皇甫坚寿则用水壶里的水草草清洗了一把,吃了几口就放下。从今日开始,他的身上的责任更重了,在答应了张昶后,那一年的约定是否能够达成,都压在了他的肩膀上。
两个人的心里猜疑固猜疑,但彼此的同行,还是快乐的。
那袁瑛久居洛阳繁华之所,这还是头一次到这塞外。天高地阔的塞外,虽然没有洛阳的富贵与奢侈,但到处可见的山壁与黄沙,反倒是衬托出天地的高耸与广阔,让见识到这一切的人,顿时感觉心胸顺畅了许多。如同一个小女孩一样,这天地就好像是她的玩具,这会爱不释手,时不时的发出孩童般的尖叫与欢笑;但有时,她也会作弄似的悄悄跟在皇甫坚寿身后,然后猛然抽出一鞭在他爱驹的后臀,惊得它放蹄奔腾,在那个时候,她也会紧紧跟上,与他比一比谁的骑术更胜一筹;也有的时候,大多是在夜幕要刚刚降临的时候,她会将马儿交给皇甫坚寿牵着,然后等荒漠的沙面微微冷却后,用自己的玉足踏上,用脚心去慢慢的感受这一边荒漠的温度,感受沙子将她的玉足一寸一寸的埋没起来,感受那滚滚却不扰人。这个时候,她是沉默的,如同这整一片荒漠一般;但也是荡动的,如同那风儿吹着粒粒黄沙,一直飘着,滚着,然后停在某一处渐渐汇集,如同她的心思。
皇甫坚寿大半时间只会默默的看着她,看着她的捉摸不定,看着她的喜怒哀乐,感觉她就好像跟这片天地重叠,全然不知她下一个表情会是什么。不过这样的她,反而让他珍惜,感觉又重新找回了当初的点点滴滴。这才记起,今年的她,才不过是十八岁,在他的那个时代,也就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女孩”罢了。
时而动,时而静的袁瑛,美的百变不倦。皇甫坚寿所做的只是将她现在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好好的珍藏起来。
像这样的情况,两人前行了有三四天。一日快到傍晚时候,二人抬头望天,却见天上的云翻翻滚滚,说不出的阴郁,也说不出的肃杀。这里已经是沙漠的地界,他们越行得远,草越少,人越少,沙却越多。皇甫坚寿皱着眉往那天尽头只管望着,已有要起大风的先兆了。看了袁瑛一眼,这些天,风沙一起,爱惜容貌的她就把面纱重又罩上了。
“看来,有一场大风要来了。”
袁瑛身子轻轻一耸,看着前方,也低声道:“是要来了!”
如他所言,这风渐渐强了起来,马蹄下的沙子都在打旋儿。他出使之前,就曾打听过,知道现在只怕还是沙漠上会偶发沙暴的季节,可为了汉家百姓,也不得不走这一趟,况且风沙虽大,却也可以作为掩护,至少那些羌胡部队应该不会在这种季节出行吧。
说话间,皇甫坚寿耳中遥遥地闻得一片驼铃之声,他举手遮眼向前望去,倒不是为了遮蔽日影,因为那日影早已被满天风沙遮得黯淡无光了,而是要遮蔽那抬头时随时要冲入眼睑的沙子,免得痛楚。只见远远的一个沙丘旁,一个驼队正向这边走来。他们彼此望见,都是行途之人。这旷野之中,难得遇见一个生人,皇甫坚寿想上前打个问讯,也要跟他们打听打听前面的地理情形,不由驱马凑前,彼此也是格外亲切。
“你们怎么敢骑着马走沙漠啊?!”骆驼队中的一个像领头的人,年纪倒也有些,大概五六十岁,大概是常年在这里走动,风沙吹得皮肤都开始开裂,看上去还是有些慎人。那人倒也好心,看见这两个年轻人居然只骑了马就想往沙漠那边走,不免告诫道:“马儿虽快,可在沙漠中根本就其不了什么大作用,怎么不买几匹骆驼,可有用多了。”
两人现在还是汉人服饰,好在这对商队也尽是汉人,说的汉语,倒少了麻烦。皇甫坚寿笑道:“我们是第一次来这里,本以为马快,却不料今日居然遇到风沙。”
那领头人叫来手下人耳语一番,然后那人不一会儿便牵来一匹骆驼,交与皇甫坚寿。领头人道:“咱们商队也没有多余的骆驼了,这匹就给你们吧,今日看着天色只怕是要有大风暴了,你们还是不要再往前了,不如随我们往回走,等明天再上路,怎样?”
皇甫坚寿还待回答,那袁瑛已经是抢先回答道:“多谢了,只是我们还有要事,往回走的话,怕是要耽误了。再说我想也没有这样巧,这风暴偏偏会追着我们,等会绕道便是了。”
那人看了看袁瑛,只是一笑,可皇甫坚寿也没有表态,想来是听她的,当下也不勉强,好生说了几句后,便就领着商队急急走了——他们虽然是出入沙漠的熟客,可也怕这里的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