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随便走走，散散心。”
晓峰笑：“杭州是不错，度假挺好的——你都去了哪些地方？”
我老老实实地摇头：“没有。”
“那你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没有。”
“那住宿的酒店呢？安排好了没有？”
“没有。”
“什么都没有！”晓峰做了一个要昏倒的动作，“你到底是来散心，还是来流浪？”
我看着晓峰的眼睛——我想说都不是——是放逐。被幸福、被爱情、被希望、被上帝放逐。
可是我看见自己开始低头吃芝士蛋糕。
喝一口咖啡。吃一口蛋糕。
再喝一口咖啡。再吃一口蛋糕。
“既然这么有缘能碰到，不如就由我来做导游吧！至于住么……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住在我家里。”晓峰自顾自地说。
正要送进嘴里的一块芝士蛋糕突然间从叉子上掉了下来。我连忙拿起餐巾纸擦掉桌面上残留的碎屑。
晓峰坏坏地笑了起来。
“不用这么紧张！我家有很多房间，而且房间的门锁也都完好无损！”他眨了眨眼睛。
7
在STARBUCKS里坐到天黑。
我们达成共识：先不谈住的问题，先来解决吃的问题。
晓峰带着我七弯八拐的找到了一家农家餐馆。据说在当地相当有名。装修尚算得体。上下两层楼，几乎爆满。
我们很幸运地在二楼的角落找到一个空位。
菜的味道也不错。尤其是一道杭八鲜。面上一层金黄色的油珠子，沽沽地冒着热气。拿起汤勺略撇开些油，舀起一勺汤汁放进嘴，真是鲜得眉毛都能掉下来！
美食总是能让人愉悦。
我一气喝了三碗。
晓峰在一旁笑：“慢点喝！吃点别的菜——又没人跟你抢！”
我抬头看着晓峰：“你怎么不喝？喝呀！味道真的棒极了！”
晓峰笑着摇了摇头：“我不喝——我看着你喝就好。”
他始终用他那亮亮的眼神望着我。怜惜的、温柔的、疼爱的，还有某种捉摸不透的气息，慢慢地向我侵袭过来，拨开了我眼前的薄纱——我看到了一道明亮的伤口，闪电般滑过心头。
我突然间觉得胃部一阵绞痛。放下了汤勺。
我没胃口了。
“怎么了？”晓峰一下察觉到了。
“没什么。”我伸手抵住胃部，“突然觉得胃有点痛。”
“胃痛吗？”晓峰着急起来。黑黑的眉头在额前打了个结，伸手过来盖在我的手上。
“怎么样，很痛吗？怎么会突然胃痛呢？是汤喝得太急了吗？要不吃点药吧？我去给你买。”
我笑着摇了摇头，唇角冰凉。
“没事了。就刚才突然那一阵，可能是胃痉挛吧，现在好了。”
“真的吗？”他不放心地看着我。
“真的。”
“真的没事了？”
“真的啦！”我打掉了晓峰的手，“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NFDA1｀铝耍
晓峰终于叹了口气：“你呀！就是平常太不懂得照顾自己了，才会弄出这么一个胃病来。”
我挤出一个不置可否的笑容，低头继续喝汤。
“吃完饭想去哪儿？”他问我。
“不知道。或者随便走走，逛逛吧。”
“那就去步行街吧！”
“这里也有步行街吗？”
“当然有了，傻瓜！”他非常顺手地伸手过来抚乱了我的头发。
额角的神经忽地一下抽痛。我又一次放下了手中的汤勺。
“怎么了？还是胃痛吗？”晓峰立即问。
我笑着摇了摇头，“不是，汤喝多了，吃不下了。”
8
杭州的步行街不像上海拥有那么悠久的历史，却到处冒着新新人类的生机。
长长的一溜商店倚湖而居。七彩的华灯霓虹般照亮了天空，映红了湖水。时髦的小孩们烫着粟米头，接着金、绿、蓝、红各色头发，像泥鳅一样滑溜地从我们身边穿行而过。有时风里还会飘过来一阵烤羊肉串的味道。香喷喷的肉串在热腾腾地炉子上被烤得噼哩啪啦地响，滋滋地冒着油。汗流浃背的中年男子，站在柳树底下，拿着一把破蒲扇，一会儿扇肉串，一会儿又扇自己。风大起来的时候，会吹起一大片柳枝在空中跳舞，哗啦啦的，像一些穿着漂亮的绿蕾丝花边舞裙的舞者。
“啾”的一声长啸！一束光束突然间升上天空。
我猛地抬头！看到它在黑色的天幕下，碎裂成了花朵的形状——只是“啪”的一声，一朵怒放的月季出现在我们的头顶。亮亮的、闪闪的、色彩斑斓的。
“有人在放烟花！”我兴奋地尖叫起来，“好像就在前面！快点！”
我说“快点”两个字的时候，身体已经像拉满了弓的箭，嗖的一声激射而出。
冲到目的地的时候，我惊呆了。
黑色的夜空不知什么时候成了一片花的海洋。牡丹、月季、玫瑰、栀子、丁香……还有好多好多成千上万种不知名的花——它们就这样在我眼前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我的心被彻底俘虏了！碎裂的花瓣飘落我的肌肤，融进我的身体，每一个细胞里都溢着花朵的幽香。
我真的闻到了香味——是从晓峰身上传来的淡淡的古龙水的味道——他就在我身旁，在紧挨我不到两寸的地方。我扭头。看到他清澈而明媚的眼睛，像三亚那片湛蓝的海水。
我的心脏又被人揪了一把。
“看我干吗？”我瞪他。
“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那么爱看烟花。”他轻轻地笑。
“为什么这里现在会放烟花呢？”
“天意。”他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吐出这两个字，还眨了眨眼睛。
我略过这句话。“那我们也去买点来放吧！”兴奋的情绪异常高涨。
“好啊，”晓峰笑，“不过……不知道这附近有没有。”
“找找看嘛！”
9
花了两个多钟头翻遍杭州城，居然就没找到大颗的烟花，只是淘到了几支细棒棒穿着的小烟花，聊以慰籍。
但我仍然很高兴。
从晓峰手里一把抢过打火机点燃了引线。“滋”的一声。烟花小小的头颅开始燃烧起来，噼哩啪啦地爆出许多亮得晃眼的小星星。
我笑。拿在手里晃呀晃，像童话故事里拥有神奇魔杖的小仙女——魔杖挥到哪里，星星就洒到哪里——然后，愿望就可以实现了。
于是，我把魔杖挥向晓峰。我在心里许了个愿。我说，请帮我留住我的水星王子。
可是，晓峰却笑着躲开了。
一面躲，一面还把他手里的魔杖往我面前杵。
我于是也大笑起来，拼命闪躲……
我们就这样像两个孩子似的一路跑，一路笑，一路打闹。许多的星星在我们身边围绕。照得两张天真的笑脸忽明忽暗的。
突然，一颗硕大的雨点打中了我的脸颊。冰凉的感觉瞬间渗透进皮肤。
我大叫一声：“哎呀！”扭头看晓峰。
还没等我开口说话，晓峰已经飞快地脱下了自己的外套，冲到我面前高高地撑了起来。
“糟糕！下大雨了！快逃，老婆！”
我凝视了他两秒钟，用力点了下头：“嗯！”
大雨在顷刻间席卷了一切。我和晓峰努力冲到最近的一个可避雨的屋檐下，却也已经成了大半个落汤鸡。
他拿衣服上仍然干着的部分来擦我的脸、我的头发和身体。我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还笑得出来！都湿透了，会感冒的！”他轻捏我的鼻尖。
“不会的。”我说。
“谁说不会了？”
“现在是夏天。”
“夏天也会得感冒的！”晓峰焦急地望了望外面的瓢泼大雨，“还好夏天的雷阵雨不会持续太久。等雨停了，你马上得跟我回家去洗个热水澡，喝点热姜茶什么的。”
“雨停了当然要走！留在这里干什么？鬼影子也没有！”
晓峰四下看了看，嘿嘿笑了起来。
晚上十一点半。这个时间段人们不是在酒吧里狂high就是在家里准备上床就寝。马路上行人很少。我们这片屋檐底下就没有其他避雨的人。
天空中不时有道闪电滑过，照亮了被大雨冲刷的路面，干净而开阔。
雨势在持续了十多分钟后只是稍稍减弱，却似乎没有要停的意思。
晓峰着急起来。
“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你会感冒的！这样吧，反正咱们的车停得也不远。我先冲过去，你在这里等着。我把车开过来接你。”
“再等等看吧……”
“不行！也不知道这场雨会下到什么时候，干等解决不了问题。”
“那么……”我咬了下嘴唇，“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了。我一个人跑得快——你不可以再淋雨了。”他突然凑过来亲了下我的脸颊，笑眯眯地眨了眨眼睛，“等我回来啊！很快的！”
他的背影飞快地冲入了雨中，渐行渐远。
我有些恍惚。那个熟悉的背影，是我在梦中无数次见到的湖中月影，在粼粼的波光里被轻轻地摇碎，大片、大片地氤氲开来……
晓峰说，等我回来，很快的。
很快是多快？八分钟？八小时？八个月？还是，八年？
“晓峰！”我突然尖叫起来。一下冲入雨中，奔向我的爱人。
晓峰愣住了。回过身子隔着雨帘对我喊：“怎么啦？”
我停下来，远远地对着他摇了摇头。
“快回去！都淋湿了！”他叫。
我早就已经湿透了。冰凉的雨水混和着某些滚烫的液体滑进了我的衣服，我的裤子，我的鞋子，我的袜子——可是我不在乎！——谁会在乎？
“你知道吗？”我大叫。
“知道什么？”
“我爱你！我好爱好爱你！”我用尽所有力气喊出这句话。
我看见它像块巨大的海绵一样吸收了漫天的雨水疾速膨胀开来——原来它是那样的巨大而沉重，重到可以拖垮了我。
我终于掩面哭泣起来……
10
雨水依旧滂沱。
一双温暖的大手突然伸过来，霸道地把我的脸从我的手掌当中抢夺出来。然后一下摄住了我的唇！
他的双手紧紧地捧住我的脸，仿佛拥有将它揉碎的力量。
他的吻野蛮而肆意。仿佛他所有的爱意、欠意、悔意、恨意都要像泻洪般透过那两片薄薄的嘴辱和舌头，一股脑儿地向我兜头扑上来！
我真的被砸晕了。
我在哪里？在做什么？我不知道。
我只是知道我又看见烟花了！
那些以极速的光和热汇聚而成的花朵。大朵、大朵的。盛开在空中。噼哩啪啦地漫成一片。
良久，他终于放开了我的嘴唇，却一把把我搂进怀里。
我听到他微颤的声音说了两个字：“傻瓜！”
11
那天晚上，我们做爱了。
耳边听到的是外面哗啦啦的雨声。鼻子里嗅到的是爱人身上淡淡的沐浴乳的香味。手上触到的是对方干燥而光滑的肌肤。眼中看到的是天堂的模样。
蓝色的天空一望无际。白色殿堂庄严巍峨。长着金色翅膀的天使拿着金色竖琴飞来飞去，不时演奏出美妙的乐章。绿色的草地柔软而坚韧，轻轻托起了我的身体，将我送到爱人的面前。
是的。
我确信我们是在做爱。
我的爱人用他温润而潮湿的吻，吻遍了我全身的每一寸肌肤，挑开了我每一根神经的大门。
我发现我的身体开始开花了——刚刚经历的那一场花雨发挥它的作用了。那些渗透进我每一个细胞的花汁开始在我身上抽芽了！牡丹、月季、玫瑰、丁香……大朵大朵的，盛开了……
然后，我听到了一个响亮的雷声——轰隆隆的。像是什么东西突然爆烈的声响。
雨停了。
初夏的第一场雷雨就是这样，在天使奏出的好听的乐章里，和百花争先恐后的盛放里，悄悄地溜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