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晨光微曦,宁城的城门便拥挤着热烈的人潮,城墙上,人群中都拉起了众多喜庆的横幅。
几队穿着光鲜的衙役以及身着铠甲的士卒,他们分作两列站在过道两旁阻隔着人群,一群文武官员打头站列在最前等待,准备迎接着某个“大人物”的大驾光临。
不久,眼前的官道上漫起了滚滚烟尘,一人一骑当先而来,一手持缰一手横举着一面旌旗策马奔驰,旗上书明:弘州陈。
在燕朝只有三品以上大员奉命出巡才会有打旗开道的旗手,弘州陈?那会是哪位大人出巡来此?并没有官文通知啊。
打头的文武官员疑惑的看向了最前头的知州大人,却看他面色无异。
思绪敏捷的官员,心里咯噔一下,马上就联想到了本来要迎接的那人——太大胆了吧!
一个无名无职的白衣在弘州横行霸道、作威作福便罢。怎么可以如此藐视朝廷王法、藐视朝廷威严!如此做法与造反何异?随即心里就想着要不要找个理由先行离去,不要和此人扯上关系。
但有想的更深的人看着仍旧镇静的知州大人,心中若有所思。
来不及给他们多想,一个绵长足有数里的车队缓缓而有序的驶来,刚一出场就惊呆了众人。
不说那一车一车堆积如山的金银珍宝,那数百名骑乘护卫的骑兵,还有那披红带绿一路弹唱吹打,蔚为壮观的仪仗队伍..单单是那拱卫着中间两辆华美马车在晨光照耀下依然熠熠生辉的两百金甲武士,就足够震撼人心了。
看到这幅场景,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阵欢呼声,这都是由衷而发。这么多年来,宁城从一个边远破落的小城到如今弘州举足轻重的富饶之地,皆是因为他的关照提携,不管他在外头如何声名狼藉,但在他们眼里,陈明杰便是一个大圣人!
弘州陈明杰,那可是他们宁城走出去的大人物啊,如今看到他回来,带着如此壮丽的车队回来,所有人皆是与有荣焉。
似是听到了震天的欢呼,前面的那辆马车的帘子掀开,走出了一个壮硕的中年汉子,面色黝黑相貌平平无奇,活像个庄稼汉,这个人便是陈明杰,震慑西南三州的绿林魁首。
陈杰明从车内走出,他站在车外,一手扶着车轼,遥望前方,第一眼便看到城墙上的那一幅幅字联。
但只是扫了几眼,陈明杰顿时就没了兴致,鼻间冷哼一声,心中不屑,耻笑道:“这些个文人,既然挂出了字幅讨好自己,却又矜持的想要保持文人风骨。这些字幅,不是写的中规中矩,没表达出丝毫意思,要不就是晦涩难懂,像是说写出这些东西是因强权所迫,是被逼无奈一般,哪里的官员都是一样!既想要赚得好处,还要保住脸面,比青·楼的妓子都不如!”
转头看向了欢呼的人群,似是看到他走出来,一个个不但爆发出更热烈的欢呼声,还卖力的挥舞的手中的横幅,都是些讨喜的祝福话语,许多是祝福陈明杰六十大寿,祝愿他长命百岁的,虽然直白,但胜在情真意切,陈明杰目光灼灼,满心开怀。
陈明杰如今荣归故里,锦衣还乡,受到家乡百姓的夹道欢迎,恍惚间,觉得自己这四十年的人生已是圆满无憾了。没有说错,是四十年,他觉得自己享受的人生便是这四十年,二十岁前的生活对他来说就是人间地狱,哪里算的上人生?
在这四十年里他享尽了常人难以企及的荣华富贵、滔天权势。坐拥数不尽的奇珍异宝,把玩着美女佳人,吃着山珍海味,与那封疆大吏论交,做那一方王侯的座上宾,对于他这个出身街头地痞的人来说,这已然没有遗憾了。
畅快的心情使得陈明杰有着一股冲动,他要将前头驾车的马夫拉下,想要自己驾着马车横行无忌的驰骋进城,那种憋在心头,无处可诉的喜悦才能抒发。
但他不敢,他可以在西南三州杀人越货,视人命为草芥,可以藐视律法、无恶不作.但唯一不能的是冒犯了天家威严!就像如今,他可以旌旗开道,王侯仪仗,那也是得了天家的赏赐,不然就算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
“祁宁伯远道而来,一路舟车劳顿,下官有失远迎,实在失礼,今晚聊备酒席,还望伯爷赏光。”
顷刻间,车队已经驶到门前,王知州立马带着众官员上前行礼,话一出口,便让陈明杰大感快慰。
多久没见过有官员对自己如此奉承了?
以往不论大小官员,虽多讨好自己,但多是暗地中,明面上还是得保持着矜持。就算有那么几个例外的,也就是小官小吏,上不得台面,但如今却有一州知州如此奉承自己,如何不令他心怀快慰呢?
虽说这是很平常的一句客套话,但是在大燕朝,知州是正二品的封疆大吏,却向自己这个伯爷自称为下官,这讨好之意溢于言表啊。
又互相寒暄了几句,王知州向后边这些官员介绍了如今陈明杰的身份,一等郡伯,同从二品衔,世袭罔替。
大燕的爵位分为:世袭罔替、世袭、终身爵。
前者在承袭时按原爵承袭,后者承袭时要比照被承袭者的爵位降一等承袭,而终身爵就是一锤子买卖,身死爵除,也就是说陈明杰的爵位是可以子孙代代相袭的,如果不是世袭罔替,就算给个一等郡公也是不换。
看着众人震惊、嫉妒的神情,王知州不以为意,他羡慕却并不嫉妒,因为他知道这是陈明杰数十年为朝廷,为天家出生入死换来的。
四十多年的忍辱负重,生死打拼,效命了三代帝王,换来一个一等郡伯,就算是世袭罔替的也是亏待了,但就算是如此,这爵位还是天家极力与百官争取,最后以招安的名义封赏,这也是为什么自己如此看重于他的缘故,人家既得天家看重,又让天家心中有亏欠的人,如何都是值得交好的。
陈明杰与他们互相问候了几句,陈明杰就在文武官员的迎奉下,同王知州并肩进了城。
“多好的一个机会!”
混迹在人群当中,余远眼睛紧紧盯着车队的护卫,隐藏着自己的气息,极力按捺下心中蠢蠢欲动的激动。
“我他娘的真蠢!”余远低声暗骂了一句,只想狠狠的摔自己几个耳光!
余远是一个杀手,虽然修为不算太高,但绝对算得上是西域最有名的杀手。
他藏身在此处,目的就是要刺杀陈明杰,本来不打算今日动手,只是前来观察一番情况后再作打算。
但是没想到错过了如此一个好机会!
人往往会在最接近达成目的时松懈心神,而陈明杰一行就是如此,他们一路严阵以待,守卫森严,但此时此刻眼看到了宁城,虽然看上去依旧是看守严密。但在余远看来,他们已然不自知的卸下了心防,露出了不少漏洞。
余远如果此时动手,一旦刺杀得手,依靠周边这般嘈杂环境的牵制拖延,他能有很好的时机逃离。
但是他棋差一招,本来是来踩点,没想到会碰到如此之好的机会,他的后手还没有完全布置好。
而他隐隐对后边那辆金银马车有些忌惮,不敢贸然动手。
他心中只能暗叹可惜,酝酿着,在三日后陈明杰的六十寿宴上布置一番,再行动手。
陈明杰进了城,聚集的人潮也随之散去。
随着散去的人潮,余远也返身回了宁城,刚进城没走几步,便听到一阵嘈杂的打铁声,当即停住了脚步。
看到那招牌“王氏铁器”,下边还注着“五百年老店”的字号,他转身就进了铺子。
“客官的要求并不难,以小店的手艺,并非夸口,手到擒来并不为过,但有一点小老儿忍不住多嘴几句,就怕客官您嫌聒噪。”
对余远的诸多要求,铁匠铺的老师傅听了,细细一想,并无难处,但其中一点让他忍不住想提醒一番,但又怕客人厌烦,便小心翼翼的提了一声。
“无妨,还请王师傅指教。”余远摇摇头,并不介意。
老师傅取出刚刚按余远要求所画的图纸,指点道:“按客官您说的,如此长的铁链,不论大小,粗细,还是质地都按您说画的,并无问题吧?”
见余远点头,又道:“而我们做起来也没难度,但是有一点,不得不提醒一下客官您,您要求用青玉岩磨成粉末后融入每一寸的链子中,虽是麻烦,也非难题。”
“但是青玉岩加入后虽能一时使得铁器外表色泽光鲜明亮,却并无其它益处,而多有害,无论是风吹雨打还是火烤冰冻,累积数月之后,加了青玉岩的铁器就会发生生锈、破断、碎裂、穿孔等等的许多毛病,还望客官多多考虑一下。”
“多谢王师傅提醒,”对王师傅好心劝告,余远先是谢了一句,不过依旧婉拒道:“不过我自有用处。王师傅就按这样锻造吧。”
“但……”
见老师傅还想再说,余远抬手制止了他:“既然加了青玉岩,我自有他用,王师傅就不必再劝了,到时就算出了问题,也是我执意所为,无关贵店,这是定金请收好。”
余远从囊中取出银两,递给老师傅,不待这执拗的老师傅出口挽留,就匆匆离开了。
望着离去的余远,老师傅还没说什么,一直在一旁的弟子就不禁对师傅说道:“一幅鬼鬼祟祟,匆匆忙忙的样子,怎么都不像是好人!这定金都够打两条链子了,别是为了干什么坏事的吧?可别连累了我们。”
老师傅给了他脑袋一下后,怒道:“人家是好人坏人与你何干?那么长的链子,你觉得他是拿去抽死人啊?还是拿去砸死人?就算真拿去杀了人,我们这里卖出去多少刀剑,那得坏了多少人命?都得算在我们头上了?整天不好好做事,尽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