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沈聿白是笑着出的屋子,但六娘子嘴角的那一抹暖暖的笑意却在沈聿白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后渐渐的冷了下来!
这个沈家……太乱了。
方才她趁着给沈聿白下面的空档,绕着所在的院子走了大半圈,还真如先前揽月所言,左右几乎没有看到半个人影。
若说今儿是她和沈聿白大喜的日子,前院设了筵席,内宅的丫鬟仆妇要出去帮忙迎客,可也不能一个都不留全带去了前院。如今这空空荡荡的内宅,只能让六娘子心里涌上一股不安。恐怕,这宅子新到只来得及修葺做婚房吧,整个院子空的只有主人,却没有下人。
不仅如此,六娘子还想到了刚才她盖着红盖头和沈聿白在别的厅拜堂的场景。虽当时她视线有遮,只能看到一片红,但六娘子觉得如果自己没有感觉错的话,那厅里应该是既没有亲戚妯娌,也没有所谓的高堂的。
只怕,自己只是进了宅门,得了一个煜宁侯夫人的“尊贵”身份,可沈家“门”,她是真的没有踏进半步的。
这是为何?
六娘子心里有些没有底了。
若是对人,六娘子觉得自己有足够的耐性能去应酬去周旋,若说对事,六娘子觉得自己也有足够的时间去解决去消化,可眼下人没有人,事儿又没有事儿,难不成,要让她一个人守着这样一座空空的宅子不成?
想到这里,六娘子不禁冷笑了一声,或许她在过门前期许的那一场相敬如宾,到底还是太奢望了吧……
日光偏冷,天际的火烧云大把大把的压了下来,看得对着窗子发呆的六娘子只觉得心里沉闷沉闷的似被什么东西压着一样喘不过气来。
其实她真的特别不喜欢这种感觉,就如同那时她好好的待在怀阳,却被陆家一纸书信拉回了宣城一样,她不喜欢这种没有底线的交涉,既然已成夫妻,六娘子觉得,自己似乎应该有这个资格可以和夫君煜宁侯好好的谈一谈!
如此一念,六娘子心里便更是烦躁了起来,当下就有些坐不住了,提了裙摆便往屋外走。
外头的耳房有碎碎的声音,六娘子出了里屋的时候绕过去一看,却见正是流萤和鱼安在布置耳房。
“秦妈妈呢?”六娘子随口问道。
流萤忙回,“秦妈妈带着揽月和竹韵出院子去了,说要出去瞧瞧是个什么情况。”
什么样的姑娘带出什么样的丫鬟仆妇,六娘子心里不禁泛起一阵苦笑,看来秦妈妈和自己是一个心念,面对没底的事儿总是想要快些摸清楚门道的。
“回头这儿布置完了你们就休息一下,今儿应该是谁值夜的?”六娘子压着隐隐的头疼问道。
“今儿应该是揽月姐姐。”鱼安脆声道,“不过我瞧着揽月姐姐今儿也忙乱了一天,晚上我替姐姐一宿吧。”
六娘子宽慰的笑道,“刚刚到了一个新的地方,很多事儿很多人都要慢慢适应,你们且放心,屋子里不会只有你们几个伺候的。回头等人多起来了,你们也能松一口气歇一歇,这两日便先辛苦些吧。”
“夫人言重了。”流萤忙道,“这些都是我们分内的事儿。”
六娘子点了点头,心里不禁感激的想着好在自己带来的这几个丫鬟还算是得体麻利的,多少也能让她省些心。
见流萤和鱼安乖巧的点头齐齐称了是,六娘子便笑着转身出了耳房,却不曾想,竟在院子门口迎面撞上了不知从哪儿折回身的沈聿白。
“侯爷!”只不过是片刻未见,可前后六娘子的心境却相距胜远!
她和他本是利益联姻,不谈情感只谈共处,六娘子觉得她和沈聿白都要把两个人在这场婚姻中的位置给摆正了才能让生活看似波澜不惊的过下去。
她从不指望他身边只有她一个女子,可她却必须要让沈聿白知道,眼下她陆云筝才是侯府能说上话的女人。
“这么火急火燎的干什么?”相比六娘子的急躁,眼前的沈聿白却是一派云淡风轻的。
“侯爷,妾身有话想同侯爷谈一谈。”或许是因为方才沈聿白那突如其来的一吻,让六娘子一下子惊觉了自己眼下的身份。她有权,问他关于内宅一切的事儿!
“恩。”沈聿白点了点头,越过了她的肩头进了屋。
六娘子无奈的瞪了他一眼,然后紧紧的跟着一并小跑着也进了屋。
谁知,还未等她站定,就见沈聿白往桌上搁了七八张银票,然后自顾自的说道,“你且先听我吩咐一些事儿,我说完了你再同我谈。”见六娘子静立不语,沈聿白嘴角微扬道,“这宅子的来历想必你也听过一二,其实七七八八传的也差不多了,这确实是皇上登基之后赏赐给我的府宅。当时因为赶着要成亲,我只来得及命人找了工匠勉强的修葺好了前院和内宅的正院,其他有些角角落落的地方都还来不及太细致的归整。还有,这宅子太大,我先头一直落脚在宫里帮皇上处理边患政务,是以宅子里头的下人也都没有到位,不过我之前已经托了人找了靠谱的人牙子,这两日若是得了信,我便告诉你。人头买卖的事儿你看着办,不过记住,那些花花肠子、爱在肚子里做文章的还是免了,便就找些家室干净清白做事麻利的就好,回头生了家生子也能接着在府上做。”
六娘子好奇的探头往桌上看了看,发现最上面的一张银票票面竟然是……两千两!
吃惊之际,她却听沈聿白又道,“这新宅子太空了,许多人许多事儿都要置办,我恐你一个人刚刚来也不够打点,所以凉都老宅那里的人我也暂时没有让他们过来的打算,一切等过了年再说吧。”
“可是去年的时候我还在护国寺遇着英娘……”六娘子一个动心说漏了嘴,连连收声已是来不及了。
果不然,沈聿白闻言一声闷笑道,“英娘没过年的时候就回了凉都,当时城里太乱了,谁输谁赢都没有个定数。万一……也只我一个赔了性命就够了。”笑意渐冷,此刻的沈聿白看上去才有了一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魄。
可是,明显的,六娘子却很不认同他的这个论调,不免开口小声反驳道,“侯爷这话说的简单,可在侯爷决定站在皇上这一边的时候,不管输赢,不管远近,沈家一门同支就已经被您一把拎在了战线上,若是输了,侯爷又怎能保证他们一定逃的掉?”
沈聿白本没有想到六娘子会说出这样一番颇深的见解来,不免眯着眼低头细细的打量了自己的小娘子一番,然后才正色道,“既没得选,那夫人以后可愿意同为夫站在一条战线上?”
六娘子挑眉抬了头,眼眸中烁烁光华璀璨如星,嘴角的浅浅笑意如花流碎,“侯爷扬名常胜将军,小六贪生怕死,若是侯爷不能保小六这条命,小六定是会撇了侯爷先逃一步的。”
“皇上之前还夸了海口说赵大人的外孙女是性格端柔刚毅有节的,眼下看来,也不过如此。”沈聿白当然知道六娘子这句只是玩笑话,不过调侃过后他却忽然敛了神色道,“其实外人都道的常胜将军,也不过是拿命搏回来的。”
忽然听着他略略消沉的语气,六娘子一愣,却听沈聿白又道,“我知你刚刚嫁进门,总是会有些无从下手的地方,老宅的那些事儿我现在也没工夫一一同你说清楚。不过我娶你以前是有过一房嫡妻的,这你可知道?”
六娘子轻轻的点了点头。
沈聿白又道,“说我有儿有女也不假,不过大姑娘福薄,三岁的时候一场风寒就没了,眼下长子六岁,二姐儿四岁,凉都那地界当时乱的很,沈家也有多年未近皇城,直到大姐嫁进了刘家,沈家才多少有了一些动静。不过眼下,长房、二房和三房都是住在一起的,还未分家。”
短短的几句话,虽也没有说的很清楚,不过却让六娘子对地处遥远的沈家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古代大家族分家是有讲究的,一般大户人家若是和和气气的,三代四代三房四房一并住在一个大宅院里的那都是常见的。古代人尤重“孝”,一般坐镇的大家长若是精神济济还管得过来,也不太主张会让儿子们分家。
但凡牵扯到分家,很大一个原因是利益不均而导致的。比如说,儿子中总有有出息的没出息的,出息的想往上发展,不出息的却分明扯了后腿。这个时候内部矛盾激化,儿子又各自成家立业,儿生子子生孙的,人一多事儿就多,大家长管不过来以后通常的下场就是喊两个字——分家!
早分早了,早分早安静!
是以,像沈家这样的六娘子还真的能够理解!凉都地远偏苦,当时沈家可谓是一大家子人在那儿抱团度乱的,所以绝对不可以分家。而如今,沈家重新复势圣恩重得,这其中唯一的功臣只有沈聿白一个人,偏他是庶出,上有嫡母下有嫡兄,分家这个词也绝对不可能由他来说,所以沈家现在还是一大家子的人一并住在一起。
六娘子静静的听完沈聿白的话,然后在心里粗粗的分析了一下后便问道,“那不知道,侯爷接下来是否有打算把老家的人都接来宣城?若是侯爷有打算,妾身毕竟人轻言微,便不能太擅自做主。”六娘子不是怕人多,她只是怕未知的麻烦。
没有分家有没有分家的好处,没有分家,上有嫡婆,左右有嫡兄妯娌,那这个家还真轮不到她来主持中馈。如此一来,六娘子自然也能乐的清闲,她便就是希望只要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把自己小院里的日子过好就好了。
“皇上御赐宅匾‘煜宁侯府’四个大字,内宅里你不做主难不成我来做?”谁知沈聿白看了她一眼,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断了六娘子所有的空欢喜,“不过眼下你只要先打理好这宅子即可,待我回来,再细细和你说如何安置老家各房的事儿。”
“回来?”六娘子微微的抬了头,好奇的问道,“侯爷要去哪儿?”
“鞑蛮。”沈聿白深幽的眼神落在了六娘子的脸上,“三日后启程,皇上下令,让我平了鞑蛮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