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新年伊始,各处可见所闻皆是欢声笑语,按着理来说,高庙朝堂之上也应该是和乐融融的一派景象。
谁知,从大年初一开始,便有众多文官齐首上书,直斥一品清阁太师、殿阁大学士、吏部尚书封习九大罪状,书文无他,只要求弹劾封习,清肃朝纲。
其实这事儿的起因说来很是荒唐,去年七月先帝驾崩幼帝登基,封习所用朝纲之制全部沿袭旧制,结果竟然连年号都一并沿袭了去。眼下这除夕一过,分明该是新的元年,结果上奏的折子里有封习的朱笔批阅,落款处竟跟着洪武二十三年的字样。
折子一出,朝臣一片哗然,讨伐声一浪高过一浪。新帝继位不改年号这事儿放眼整个大周国百余年的历史都是不曾有过的。封习这把柄被朝中文官一捏,当场几乎就要被众文官的唾沫星子给淹了个半死。
而就在这个时候,正月十五还未过,蛰伏在漳州的申王又趁机攻城,军力直指宣城以北的汝洲,沉浸在新年欢愉气氛中的汝洲城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城中百姓夜不能寐日不能出,接连十日城寂如死,浮尸可见,惊恐的气氛径直吞噬了新年的喜悦。
不过,就在朝臣对封习一片骂声连连的时候,素来在人前无影无声的九皇子忽然挺身而出。那之后,二月初,新帝昭告天下,改年号为昌和,遂今年为昌和元年。三月,沈家小四爷进宫领旨,封习宣旨封其为骁骑护军参领,又命其率领御林军一万、精兵五千奔赴汝洲,志在击退反军活捉前朝余孽申王。
自古以来,朝变而民动,朝中轶事皆为民心所好。朝廷的这些动荡在宣城的大街小巷首尾相传,不出两日就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低语谈资,且版本众多五花八门,好的坏的参差不齐,令人真假难辨。
不过不管是哪一种说辞,其中有一句话却是确之凿凿的,那便是如今的大周国,幼帝羸弱,太师独大。那看似太平的盛世之下,其实藏着岌岌可危的火引,不碰则已,一触即发!
过了三月,梨花初放,天气回暖。
褪去了厚重的棉衣换上了轻便合身的夹袄以后,六娘子觉得她整个人如同抽枝的迎春花一般舒展开了。
七娘子也是一样,她最不喜隆冬,每到冬天就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抱着捂子趴在暖炕上,吃喝拉撒都在上面解决才好。所以一入冬,院子里就鲜少看到七娘子的身影了,直到这两日暖和了,六娘子才能断断续续的听到她那咋咋呼呼的笑声。
虽国事不顺,但年节已过,陆家却顺事多多,令人心情愉悦!
二月末,陆青远和陆青致由林宏生举荐参加了习闻堂的考试,顺利的进了习闻堂念书。而卫先生在二月末的时候也置办好了一处二进的小院,又机缘巧合的在习闻堂谋了个职位,专教驳论。
说到宣城习闻堂这个书院,那可真是大有来头的。据说这习闻堂是当年太祖爷在位时钦设的,第一任的书院长便是大周开国以后的第一个状元。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原本小小的一间书院在岁月的历练中闯出了名堂。从太祖五年至今,细细算来,习闻堂竟先后出了四十多个状元郎,名声累计至此已是红的发紫。是以宣城的皇族官宦世家中,只要有子孙是定心要走士族之路的,那家里的人定会想尽了法子把人给送进习闻堂里头去沾染一下墨宝书香的。若是没那么广的人脉和那么强的后台的,哪怕就是花银子旁听,有些人也是愿意的。
且说起来这习闻堂也并非是有关系就一定能进得去的,正式成为习闻堂的学生那是要经过正经考试和选拔才能决定去留的。因此物以稀为贵,这几十年来,宣城皇贵皆以子孙辈能去习闻堂念书为荣。
而对于先生们,习闻堂的要求则要更高一些,据说是要通过好几轮删选后最终才能当之以任的。
不过当七娘子把这些科普给六娘子听得时候,六娘子表面上是佯装得一脸崇拜闻所未闻的吃惊,可她心里却觉得这习闻堂其实活脱脱就是一个尖子班而已。
先不说这几十年习闻堂在宣城乃至整个大周积攒的知名度和人气让那些学问广厚的先生们以能在堂内教书为荣,就单说这层层选拔上来的生源,本就已经是在很大程度上留好去坏了。而且尖子对尖子日夜苦读,使得整个书院就有了浓厚的学习氛围,那自然就有一个很好的良性竞争和促进作用。是以这些拔了尖儿的学生一旦下了考场写起了卷子,那回头出来的成绩自然是不俗的。
不过不管如何,这两件事儿自然称得上是好事儿,不论是对陆家来说还是对卫先生一家来说。但对于六娘子而言,则不便有些失落了。因为卫家很快就要搬出陆府搬进新宅了,这样一来,她就不能成天价的和嫣娘玩在一块儿了。
但直到后来,六娘子才知道,原来卫先生去习闻堂教书的事儿,既不是林家人张罗的,也不是陆老爷打点的,在这其中牵线搭桥的其实是赵老太爷。是以后来卫先生有亲自登门拜访过赵老太爷,据说从不沾酒的他那日是醉倒在赵家膳厅的。
而再后来,六娘子还知道了,赵老太爷如此费心的提拔卫先生,一是因为卫先生此人学识渊博深得老爷子的赏识,二来则是赵老太爷亲自出面做了保山,替嫣娘说了一门亲,定的是鄞州知州范姜的庶长子范天余。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话说卫家搬家的那天,六娘子出手送了嫣娘一个三锁镶玳瑁四角圈金螺的妆奁,而七娘子则送了她一只青玉缠枝莲纹瓶和两方天蚕阁的手绣丝帕。
当七娘子把帕子放在嫣娘的手中时,特意提高了声音强调道,“你且别小瞧了这两方帕子,天蚕阁里头的绣娘可全是给宫里的娘娘们绣东西的,就单这两方帕子可就要二两银子呢,整整花了我一个月的月钱。”
嫣娘听了果然吃了一惊,连连看着手中的帕子啧啧道,“这么贵的帕子我还是头一回见呢,我觉着我拿回家以后还是好生的收起来才更妥帖。”
结果在一旁的六娘子闻言却笑道,“你且大大方方的拿了用,你若只收着藏着,七妹妹这帕子岂不是白送了,旁的人又如何会知道她在你乔迁的时候送了这么金贵的一份礼物呢?”
六娘子话音刚落,七娘子就“嘶”了一声,连连冲她扑了过去。结果可想而知,那天,两人绕着小院足足跑了三圈方才偃旗息鼓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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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送走了嫣娘之后,六娘子和七娘子就一并去了月然居。
栩哥儿已经有半岁多了,正是咿咿呀呀惹人疼的时候。六娘子每次去,都会逗他玩闹片刻,小小的栩哥儿还未长牙,可是看着什么都想往嘴巴里塞,有时候六娘子洗干净了手就爱闹他,结果栩哥儿抓着她的手指就啃,惹得六娘子哈哈大笑。
不得不说,自从林氏生了栩哥儿之后,月然居里头的笑声便多了许多。
到月然居的时候,林氏正对着一桌的锦锻在发呆,见了六娘子和七娘子,她便笑着说道,“马上要入春了,我想着要给栩哥儿做几件贴身的薄衫,你们也来瞧瞧什么料子好?”
两人一并凑了上去,七娘子只胡乱的点了几个花色俊俏的,可六娘子却指着边上那一匹毫不起眼的白色杭绸道,“若是要做贴身衣物,只怕没有比这杭绸更好的了。栩哥儿小,皮肤娇嫩,且那一点点的绣锻都会磨得他皮肤发红,只这杭绸,干净清爽,软而透气,连一丝绣纹都找不着,做贴身衣物再好不过了。”
林氏听了眼前一亮,随即径直拿起了那一匹杭绸交给了一旁的杨妈妈,然后才转头对她们道,“过两****要请金缕阁的师傅上门来给你们量尺寸,去年家里事儿多,我只顾着给你们大姐姐和三姐姐置办嫁妆了,倒是把你们两个小的给忘记了,今年开春,定是要给你们做几身新衣裳了,还是和之前一样,每季各三套,花样子和颜色料子你们自己选。”
六娘子微微一愣,看向了一旁的七娘子,却见她面色平然,似林氏这话就该这样说一般。六娘子见状,不免在心里暗笑了一番,感情林氏也算得上是个爱憎分明的了。
头两年她这么讨厌自己,别说是一件衣裳了,就是一方帕子都不见她给做一块的。可自从自己和七娘子从临安回来了以后,许是看到了七娘子性子上的那些变化了吧,林氏对自己的态度竟好的没了边。
平日里但凡是七娘子有的就不会少了短了她,便是偶尔她同七娘子笑闹争执,林氏也会在人前人后的偏向着她。这般姿态,还真的是让六娘子有些受宠若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