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吴家的日子不可谓不轻松。
六娘子和七娘子虽然年纪都不大,可却算得上是吴家实实在在的座上宾。即便隔三差五的要去吴家老太太的跟前请安,可左右听的全是让人开心的夸词,并不像在家里那样,总是会被林氏的耳提面命给弄得战战兢兢的。是以没过几日,七娘子就有些乐不思蜀了。
吴宅的后面有好大的一片私人竹林,平日里都是自家小娘子、哥儿的来回进出,所以并不忌讳六娘子和七娘子去玩儿。而且吴家的几个小娘子性子都特别随和,倒是也能和六娘子她们玩在一块儿。
本来大冬天的,六娘子怕冷,就不太爱动,且总觉得那不过是一片小竹林,来来回回也玩不出什么花样子,结果去了一次以后六娘子傻了眼。
那小竹林的深处俨然是吴家几个小娘子的秘密基地。古树上搭着的精致小竹屋,老竹子上架着的小秋千,林间的小鸟,地上的松鼠,还有好多只家养的野兔和山鸡,完全就是个绿色生态的农乐园。
见六娘子愣愣的看着前面,早已经来玩过一次的七娘子便骄傲的笑道,“怎么样,我就说茵姐儿家的竹林子好玩吧,你且都不信,若是不来玩,回头有的你后悔的。”
吴茵在吴家小娘子中排行老五,和七娘子同年,且性格也是活泼开朗的,一来二去倒是和七娘子成了铁杆之交。
“竟然还有竹屋!”六娘子不理会七娘子的洋洋得意,径直指着面前足有两层楼高的竹屋问道,“里头能待人么?”
吴茵抿嘴笑道,“自然是可以的,以往夏天的时候,我同姐姐妹妹们还时不时的会在里头午睡呢。”
六娘子和七娘子皆瞪大了眼睛,羡慕之情溢于言表。吴茵见状,便是大方的指引着她们顺木梯而上,进了竹屋,然后细细介绍道,“你们从小长在京城,这样的屋子自然少见,可在咱们临安,这便是常见的。这屋子有些年数了,还是太爷爷在的时候命人建的,因为时不时的有人会来玩,所以每年父亲都会命师傅好好修葺一番,倒也结实可耐。”
六娘子闻言,一边囫囵的点着头,一边左顾右盼的看着竹屋的构造。说实话,屋子里头没有特别复杂的设施,不过却稀奇在里外物件全是竹制的,连一块木料砖瓦都不曾见到。
六娘子好奇了,曲了手指去扣敲地板和窗棂,茵姐儿看见了笑道,“六姐姐别敲了,这屋子结实着呢,虽都是空心的竹子,可全是插式捆绑而成的,便是顶上还铺了两层厚厚的棕榈毡,即便是雨雪天气,这里头也不会漏一滴水。”
“难怪人家总说能工巧匠能养三代呢!”六娘子感叹道,“不瞒妹妹,我还真是第一次进竹屋,今日可算是开了眼界了。”
“反正六姐姐和七娘子要在这儿过年,等回头初雪下了,我带你们来林子里捉鸟玩,那才有趣呢。”
“是不是拿个树枝撑着竹筐,里头再撒些小米谷粒之类的等鸟儿来觅食?”六娘子眼睛一亮,忽然想起了鲁迅先生写的《闰土》。
茵姐儿一愣,皱了眉道,“这个法子临安这儿不多用,咱们都是前一天先在林子里撒很多的玉米粒,等鸟儿吃饱了就飞不远了,那时候拿大网一罩一个准。”
六娘子闻言,不禁干笑了两下,心里念叨,原来捉鸟这件事儿也是有地区差异的。
这样去林子里一玩耍,六娘子的心思也活络了起来,其实她倒不是玩心重,只不过真的因为被大家闺秀的姿态给禁锢久了,难得能这么放松的玩一玩,她自然也不会亏待了自己。
不过她到底是比七娘子有节制,连着去林子里疯玩了三天后,六娘子还是把万般不情愿的七娘子拎到了初娘子的屋子里。
初娘子现在怀着身孕,日子过的规律而简单。其实吴家分了家,长房这一众人不算多,大多和睦恭顺,而且头两年吴家老太太铁腕治家,下面的人虽也有些小动作,可明面上都是规规矩矩的。所以初娘子虽才刚刚主持中馈没多久,但也是顺理有序条理不乱的。
就拿今天来说,六娘子和七娘子是用了早膳以后去的初娘子的主屋,辰时三刻,各处的主事妈妈便来回事了。有些无伤大雅的小事儿妈妈们已提前自己先拿了主意左右办了,眼下来只是禀了初娘子告知一声。有些大事儿如礼客往来、人情相送又或者是家里换季缺了什么、谁屋子里的人到了年纪该放出府的或者由当家的做主选人婚配的,这些则都是要初娘子拿主意的。
一个早上下来,虽初娘子都是坐着同妈妈们周旋的,不过等所有的事儿都处理妥当了之后,初娘子的嗓子也已经有些沙哑了。
七娘子在一旁不禁有些潸然的和六娘子咬着耳朵道,“大姐姐真辛苦,我之前瞧着母亲一个早上倒是轻轻松松的。”
六娘子拉着她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悄悄的说道,“大姐姐是新妇,新妇难为,大姐姐要做表率摆好了姿态,自然是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的。”
两人正说着,那边妈妈们已经四下散开了,初娘子也任丫鬟搀扶着站了起来,见两人正在咬耳朵,初娘子便柔柔的笑道,“说什么悄悄话呢,那般小心翼翼的模样。”
六娘子和七娘子闻言一起抬了头,七娘子便上前虚扶住了初娘子的另一只手道,“我同陆云筝夸姐姐呢,姐姐事无巨细,真是能干,我以后若是能做到大姐姐一半的好,只怕母亲睡着都要笑出声了。”
初娘子一愣,转头问六娘子道,“七妹妹都是这么直呼你名字的?”
六娘子一边随着初娘子和七娘子进了屋,一边无奈的叹气道,“姐姐也道她没大没小呢吧,自从大姐姐和三姐姐出嫁了以后,她人前人后就开始直呼我名字了,仿佛喊我一声姐姐会生生少了她一块肉一样。”
初娘子笑着坐在了软榻边,顺着丫鬟替她披好的披肩靠在了迎枕上,然后看着面前的六娘子和七娘子道,“你们也坐,一会儿就留在我这儿吃午饭,我让厨房做了六妹妹爱吃的蒜拍黄瓜,做了七妹妹爱吃的粉蒸肉。”
六娘子和七娘子依言落了座,又听初娘子叹息道,“原先在家的时候真不觉得,如今自己出嫁了,勉强当了两天的家,方才觉得母亲有多不容易。”说着她悄悄的用余光看了一眼六娘子,见她面色平缓并无异样,不禁弯了弯嘴角。
七娘子闻言撇了撇道,“大姐姐就是心思太细腻,我瞧着以前在府上母亲也并不是如姐姐这般事事都管的。”
初娘子笑道,“我是新妇入门,若不事事经手,那些管事妈妈迟早要越过了我去。你现在瞧着面上谁都是和和气气的,可是明面上的文章谁不会做?有些事,只有自己做了方才知道里头的猫腻。”
七娘子闻言,微微的垂了眼帘,难得的不出声了。
六娘子见状,忽然觉得自己当时和林氏提议的让七娘子来临安过年的这个主意极好。虽原本她也是有私心的,但眼下看来还真是歪打正着了。
不过晃神间,她不禁趁着七娘子沉思的间隙问了初娘子道,“大姐姐怀孕五个多月了,为何家书里却也不提一二?”其实这话她早就想问了,不过是这两日跟着茵姐儿和七娘子在竹林间玩闹腾了,是以一直忘了问。
初娘子闻言,眉宇间闪过一抹尴尬道,“临安不比宣城,有些消息传的晚。我这胎是六月中的样子怀上的,先皇……的事儿是八月头的时候传到临安的。我这是第一胎,虽也并非在国丧日,不过母亲说毕竟前后连着紧,又说历经国丧期,传多了对孩子不好,所以让我等怀过了八个月再往家里报。可也巧了,你们这就来了。”
六娘子冲七娘子使了个眼色道,“那姐姐放心,既老夫人有这个讲究,我和七妹妹也不会乱说的。”七娘子闻言也点了点头。
初娘子失笑道,“没的这么多讲究,不过毕竟日子近了些,母亲的担心也是有道理……”
只是这厢姐妹三个话还没有说完,屋子外头就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吵嚷声。
初娘子眉头一皱,冲着屋里伺候的丫鬟道,“去瞧瞧外头谁在闹。”
“是。”小丫鬟应声退了出去,可几乎就是眨眼的功夫,一抹明紫色的身影就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少夫人,您要替我做主啊,少夫人,您一定要救救奴婢,奴婢给您磕头了少夫人,求求您救救奴婢吧……”
这突如其来哭天喊地的阵势着实吓坏了屋里的陆家三姐妹,七娘子离的门口最近,几乎是被惊的整个人弹跳了起来,而六娘子则是差点被她拉下了椅子。
初娘子也明显愣住了,怔怔的瞧着那深深匍匐在地上的女子竟一时半刻的都没认出是哪房的人。
“你……你起来说话。”初娘子勉强的镇定了下来,下意识的就用手捂住了肚子。
那瑟瑟发抖的身影顿了顿,然后缓缓的抬起了头,六娘子和七娘子也好奇的紧,顺势就探头看了过去。
那是一张年轻且陌生的脸庞,泪光点点,娇喘微微,虽不见的有多美艳,但却哭得梨花一枝春带雨一般,柔柔弱弱的让人不自觉的就能生出怜惜之情来。
而还没有等初娘子反应过来,外头便又有人闯了进来。这回来的大家可都认识了,正是府上的管事妈妈徐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