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子出嫁的那天天气已经开始热了。三娘子被院子里树上的蝉闹得前半宿一直没睡好,直到转凉入了深夜,方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是以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迷糊的没了精神。
林氏的肚子已经显怀,害喜的症状倒是比之前两个月减轻了不少。且大夫隔三差五的都会来替她把平安脉,总和她说腹中胎儿稳健妥帖,白日没事儿还是要多缓行缓动,这样临盆之时才好生产。
林氏深以为戒,所以三娘子成亲的这天她早早的就起了,忙前忙后的活络有神,众人瞧她气色红润神韵饱满,也就放心的让她去张罗了。
这天,四姨娘哭花了两次妆,要不是六娘子在一旁强忍着替她抹眼泪,只怕到三娘子披上红盖头的那一刻,四姨娘的眼睛都是红肿的。
不过六娘子也没好到哪里去,一大早哭了一场,三娘子换嫁衣的时候又抹了泪,惹的三娘子绷着神经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末了才从首饰盒子里取了一块羊脂玉递给六娘子道,“早年父亲给了我一块质地不错的璞玉,我让玉器店的师傅打了两块,今儿一块给你,我这儿留一块……”
“三姐姐干什么,又不是从此再也见不着了。”六娘子嘤嘤的抽了帕子。
“呸呸呸!”三娘子哭笑道,“我只当自己是要长命百岁的,不过是留个念想,姐妹一场,咱们各自嫁了人以后也定不能生分了。”
六娘子闻言紧紧的握着手中的玉佩,郑重其事的点头道,“那是自然,我还指望过两年三姐姐好好教教我为人妇的要领呢。”
三娘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紧紧的抱了抱六娘子。而就在这时,外头红袖报传,“姑娘,赵老夫人派人送礼来了。”
三娘子闻言忙起身出门去迎,回来的时候她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小红匣子,繁复雕花,喜上眉梢。
“外祖母怎么没来?”三娘子回屋坐下,有些狐疑的问着六娘子,“却是派了方妈妈过来的。”方妈妈是伺候赵老夫人多年的妈妈,这次来宣城,她也一并从怀阳跟了过来。府上一般的小事儿是劳不到方妈妈大驾的,今儿方妈妈能来给三娘子送这份贺礼,瞧得出赵老夫人对三娘子出嫁这件事儿的重视。
“到底还有祖母、母亲在,外祖母说免得见面尴尬,也就作罢了。”六娘子叹了口气,忙转了话锋道,“姐姐且打开看看,我缠着外祖母多日了,外祖母都捂着这礼物瞧都不让我瞧一眼。”
三娘子闻言,笑着打开了红匣子,两人探头看去,只见里面静静的躺着一只小巧的玉镯,一支雕工别致精细的玉嵌珠翠玉簪,还有一对水滴形的耳坠子。三样东西材质一样,看得出是出自一块玉身的,玉色明润,盈盈粉清,煞是可爱。
三娘子见了,心中喜欢,不禁弯了眉眼道,“改明儿我定要好好去谢谢外祖母。”
“那是。”六娘子打趣她道,“不仅要谢谢外祖母,等我成亲了姐姐还要再备一份礼物给我,不然我可不依的。”
“你个狭促鬼,等你做新娘子了,还怕少东西么,只怕到时候我送的你都未必看得上了哟。”
“姐姐屋里都是好东西。”六娘子见状佯装着张望道,“我瞧着那酸木枝多宝阁架子就挺好的,做工精致不说,且上头还有个罩纱的架子,不会落灰,看着就是高档货。”
“得得得,你且看中什么都拿走,只要你屋子里放得下,我就送。”三娘子被六娘子逗的笑出了声,连连拍着她的肩膀惹得发髻上的凤冠喜珠乱颤……
-------※※-
三娘子这一嫁,陆府内宅中顿时就显得冷清了许多。
而因为一举得力,陆老爷望子成龙的心态就强烈了些,是以便转了方向,让楚先生单教松哥儿启蒙初学,而卫先生则重点教陆青远和陆青致的课业。剩下的六娘子和七娘子两人,陆老爷也一并免了她们的家学,只让卫先生每半个月布置她们一次描红课业,以便指导。
用陆老爷的话说,姑娘家家的,写得好一手小字,绣得好一团扇面,纳得好一双鞋子,即便嫁了人也不会被夫家瞧不起了。
六娘子对陆老爷的决定并无异议,只是不想成日里的待在陆府让也觉得****无趣的七娘子寻开心各种找自己的茬,是以她依然隔三差五的会往赵家老宅跑,闲得的时候还会带上嫣娘一起。
而卫先生久闻赵老太爷的大名,敬仰日深,所以对未出阁的女儿总是时不时的往外头跑也是睁一眼闭一眼不多言其他了。
其实嫣娘因为卫先生的关系和六娘子一样,启蒙都很早,且这些年也读过些七杂八乱的书,所以夏午闷热闲来无事,赵老太爷总是会带她们两个去书房避暑,一来指导指导她们描红练气,二来则会说些生趣野史给她们听,丰富丰富她们的眼界。两个小丫头常常听的忘乎所以,直等赵老太爷说的口干舌燥了还不肯罢休,惹的赵老太爷哭笑不得。
不过入了六月,赵老太爷明显就忙了起来,不仅上门拜访的门生同僚日渐增多,有的时候老人家都是清早出门子夜回府,接连几天和他打不着正面那都是正常的。
因为出入赵家老宅的人多了起来,嫣娘便也知趣的不常往赵府跑了,连着六娘子进出也觉得不太方便,于是就多半只能乖乖的待在陆府了。
不过这两日赵老夫人身子欠恙,似有些着凉,虽让大夫瞧了说是并无大碍,只嘱咐要按时吃药切莫操劳,但六娘子不放心,还是带了包裹住回了赵府,****在老夫人的床榻边伺候不怠,倒是做足了乖巧听话的模样。
这日晌午,赵老夫人刚吃了药汤睡下,六娘子觉得无趣,便想着偷偷跑去赵老太爷的书房顺一本书过来打发时间,却在走到窗棂边的时候,听到屋子里传出了一个沉稳温润的笑声,“聿白这次亲自去怀阳找您可不是我出的主意。”
“没九爷的口谕,他一个毛头小子又怎敢在我面前横冲直撞的。”
“老师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笃定的。且不说沈家之前同老师的交情,单说这些年聿白单凭一己之力就闯出了一番作为,老师就一定会对他刮目相看的。”
“阿遥养在我跟前娇嗔乖张,若是到时候和沈家小四爷合不来,我心疼外孙女,定会帮亲不帮理的,到时候九爷可切莫给老朽甩脸色看。”
“哈哈,老师还是一如当年那般风趣,本王还记得五岁那年第一次遇见老师,老师就给本王来了好大一个下马威呢。”
“九爷……”
六娘子心如鼓震,听到这里只觉得耳鸣不止,呼吸难耐,便是连连转了步子跑出了赵老太爷书房的小院。
当六娘子回到赵老夫人的屋子时,老太太已经起了身。六娘子不禁有些诧异道,“外祖母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赵老夫人笑着道,“年纪大了没这么贪睡了,眯一会儿就醒了。”
六娘子点了点头,冲方妈妈道,“妈妈且去休息休息,这儿有我伺候外祖母就好。”
方妈妈眼神一闪,笑着退了出去。赵老夫人见状,冲六娘子招了招手,然后拉着她上了床榻,轻声问道,“外祖母瞧着小丫头心情不好,这是怎么了,谁给你气受了?”
“外祖母。”六娘子轻轻的问道,“沈家小四爷是叫沈聿白么?”
赵老夫人捏着六娘子的手一紧,忙问道,“你外祖父同你说的?”
六娘子轻轻的摇了摇头,坦言道,“我方才想去外祖父的书房拿两本书看,没想到有客人在里头,便是不小心听到了几句。”
赵老夫人闻言不禁微怒道,“你越大越不懂规矩了,当心你外祖父知道了以后你手掌心又要挨板子了。”
“一顿板子换他的名字,倒也值得。”六娘子不以为然。
“怎么,之前不是你自己点头说与其惦记别人不如被人惦记,现在又觉得不妥了?”赵老夫人睨着眼,细细的看着六娘子。
在赵老夫人的记忆中,六娘子一直是那个扎着两个小包鬏儿,仰着红扑扑的小脸蛋冲她闹着吵着要糖吃的小丫头。可曾几何时,小丫头长大了,出落的水灵大方,明眸善睐,再过两年,小丫头也要为人妻为人母了,她会知道世事艰难,有时候需放任不羁,有的时候则要分分较真。如果可以,赵老夫人多期望六娘子永远是她的小丫头,永远躲在她的羽翼之下不用经历外面那些纷扰的风雨。
可人,总是要长大的,总是要面对的,总是要走她自己的路的。想到这里,赵老夫人不禁悲从心起,看着六娘子的眼神就多了一丝不舍和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