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二年的春闱开的有些慌促,前后共考了三日,陆青远和陆青致一同下的考场,回来的时候,两个人都如同脱了一层皮一般瘦了不少,皆面颊浮肿眼底泛青,走路的时候连脚下的步子都是虚的。旁人若不知,只会以为他们是受了什么苦行一般刚从狱牢里放出来。
因林氏不方便出迎,是以当天是老太太带着三娘子和六娘子在垂花门迎的两人。
下场的时候是偏午,但陆青远和陆青致两人回来已近傍晚。膳厅一早就备了膳,老太太还特意吩咐了厨房准备了两个人平日里爱吃的菜。结果陆青远一回府,见了老太太只虚虚的作了一个揖,然后扭头直接回了迎松居,据说是衣衫也未换鞋袜也未脱的,倒在床榻上闷头就睡了过去。
而陆青致虽还留了一丝耐心同老太太和三娘子、六娘子聊了两句,却也是拒了晚膳直接回了淡泊斋,在净房里泡了澡以后便如出一辙的倒头就睡。
三娘子和六娘子得知后不禁面面相觑,三娘子道,“这才只是县试啊。”
一旁的嫣娘闻言,笑道,“都是这么过来的,爹爹说越到后面越难考,早些让哥儿们试试手也是好事。”
六娘子不禁咋舌,“我知考场难为,却不曾想两个哥哥回来会是这般面孔,但愿他们都能顺利过关吧。”
“爹爹说两个哥儿资质不差,按着这样学下去,院试大多是没问题的,可是要再往上造就,那就要看哥儿们自己的努力了。”嫣娘笑眯眯的吐了吐舌头,一脸的俏皮。
过了十来日,试榜高悬,嫣娘一语中的,陆青远和陆青致两人皆榜上有名,且陆青致排名还挺靠前。
陆老爷很是高兴,赠了他两人几句鼓励的话,却也告诉他们这只是万里之行的开始,切莫因为在小小的县试中取得了一点成绩而骄傲自满。
两人皆点头称是,不敢有所怠慢。
然而,春闱的顺利举行却没有遮挡住朝廷日益严峻的态势。
五月伊始,诚宪帝废诏即出,罢黜太子申,改立只有七岁的十五皇子为太子。五月中,申王发兵直指距离宣城只有五日之遥的漳州。漳州护军抵死搏拼,却抵不过申王手下的禁卫大军,短短三日,漳州失手,这意味着通往宣城的北路要道被申王囊入怀中。
五月底,诚宪帝再次病危,咳血不止,皇后联手党羽致死反扑,却被太子的生母荣贵妃占得先机,以正统辅佐之名垂帘养心殿。皇后被禁坤和殿,党羽之首的户部尚书郭大人被压入皇狱,就地阵法八人,其中三人是皇后娘家的宗族亲眷……
当天夜里,多年未出的“宵禁令”从皇宫传出,朝中有乱,初夏肃沉,虽十五皇子正承诏书登太子之位,可这太子毕竟只有七岁,且荣贵妃虽母家有势,却重在对付皇后和申王,是以诚宪帝这一倒下,朝中各方势力皆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申王虽被废太子之位,可多年盘亘高位手下势力已成,皇后娘娘虽暂居下风,可皇后母家乃大周百年爵位之家——姬家,其实力本就不容小觑。这之后,五皇子祁王,六皇子肃王、八皇子靖王、十一皇子贤王皆羽翼丰满,虽单支而出不免薄势,可若是几个已封了王的皇子联手相博,那无论是对踌躇满满志在皇位的申王而言还是对虽为正统却位高不稳的太子而言,都是一股非常大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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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自从赵家二老来了宣城以后,六娘子就时不时的会去赵府的老宅小住。林氏乐的清闲,陆老爷睁一眼闭一眼,六娘子住的舒坦了,索性小住成了长住,如此一来,反倒是三娘子和嫣娘两个隔三差五的要往赵府的老宅子跑了。
“这么说三丫头的婚事是定在六月初了?”赵老夫人喜欢三娘子和嫣娘那活络大方的性子,一来二去却是把她们当成了自己的外孙女一般宠着,平日里没事儿也会拉着她们几个小辈闲聊解闷。
“是呢,外祖母。”对赵老夫人的称呼,三娘子和嫣娘都随六娘子喊。
“哟,这么看来阿遥真是不懂事儿,一会儿外祖母就把她赶回去。”赵老夫人说着睨了一眼一旁在给她剥荔枝的六娘子,“哪儿有天天让快要做新娘子的姐姐往外头跑的,合该她自己回去,偏生要赖在我这儿。”
“外祖母这儿可舒坦呢,没得那些左右让人局促的规矩,又没有娘的念叨,又听不见爹爹的骂声,便是连我都愿意赖在外祖母这儿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就难怪六妹妹了。”一旁的嫣娘听了,不等六娘子开口,却先替她挡下了话锋。
赵老夫人听了哈哈大笑,连连抱着嫣娘拍了两下道,“瞧着卫先生一本正经的,倒是生出你这么个古灵精怪的闺女来。”
“外祖母可不许同我爹爹去告状。”嫣娘说着从六娘子手中抢过了荔枝,然后递到赵老夫人面前道,“我就借花献佛一下,外祖母吃荔枝。”
六娘子见状,无奈的翻了翻白眼,然后将一篮子的新鲜荔枝捧起塞到了嫣娘的手中道,“既要借,我便大大方方整篮子给你。”
“六妹妹且别吃醋,今儿我给你带了好东西过来。”嫣娘抿嘴笑了笑,然后从随身带着的小布包中取出了一个信笺道,“琪姐儿的信写的可真勤,我记得上一封信也才是一个多月前才写过吧。”
这几个月,嫣娘和六娘子、三娘子的感情升温的特别快,三人几乎是同进同出的。闲聊间,六娘子便将之前琪姐儿的事儿也告诉了她一些,是以嫣娘虽未曾见过杨凤琪这个人,可却是对她那些小小的壮举耳闻能熟的。
话说杨凤琪四月底的时候刚刚做了新媳妇,嫁的是寅州城柳家嫡出的二少爷。这柳二少爷年纪轻轻已是举人,且性子柔默温文尔雅,和琪姐儿的火爆脾气刚好成了对比。是以成亲没多久,琪姐儿就写信给六娘子抱怨着相公太文弱,自己总是被他气的半死偏又发作不出来的窘事。六娘子本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初衷,将第一封信读给了三娘子和嫣娘听。
这之后,嫣娘和三娘子便成了琪姐儿来信的忠实读者。六娘子始料不及,觉得似有些透露了琪姐儿的隐私,总觉不妥,便回信将这事儿告诉了她。谁知琪姐儿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大肆鼓励鬼点子颇多的嫣娘给自己出些主意好在同柳二少爷的较量中胜了这个文弱书生。
六娘子看了,不禁为琪姐儿捏了一把冷汗。因为从信中琪姐儿的描述看,柳二少胜不在力而在理,琪姐儿这般横冲直撞的性子要想占上风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这看信的事儿赵老夫人自然也是知道的,听嫣娘这么一说,就知接下来是她们几个姑娘家要聚首独处的时候,便知趣的站起身道,“年纪大了就是经不得累,你们且先闹着,晚上在这儿吃了晚饭我派人把你们三个一同送回去。”说罢她看了六娘子一眼,然后转身出了屋子。
见赵老夫人的身影消失在了门扉处,六娘子方才转身问三娘子道,“日子定在六月初几?”
“六月初八。”三娘子眼神闪烁,脸颊飞过一抹嫣红,可却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这样着急?”六娘子口气中难掩失落。三娘子这一嫁,虽还在宣城,可到底是为人妇了,便不同现在做姐妹一般****住在一个屋檐下想见就能见了。
三娘子无奈的苦笑了一下,“是啊,王家前两日就已经搬来宣城了,而且现在外头不太平,父亲的意思是既都准备好了,便就早些家,宫中……指不定什么时候会出事儿,父亲怕我和大姐姐一样给耽搁了。”
六娘子点点头,“父亲考虑的周全,反正横竖王家都来了,以后若是姐姐不方便,我便上门去寻姐姐玩。”
三娘子瞪着眼用手指点了一下六娘子的额头道,“没个正经姑娘家的样子,哪儿有做姑娘的天天往旁的府邸跑的。”
“姐姐还不是经常来外祖母这儿找我玩。”六娘子撇了撇嘴。
“那怎么一样!”三娘子正色道,“按着先夫人,我便也是应该喊赵老夫人一声外祖母的,可王家……诶罢了罢了,等我安顿好了就接你过来玩,你一个人切莫胡乱行事。”
“三姐姐放心。”嫣娘在一旁听了笑道,“她就是个嘴上厉害的,可性子却懒的很,再者她若想跑,赵老夫人也是不会允许的,老祖宗精明着呢,哪儿容她这般乱折腾。”
“有道理。”三娘子抿着嘴冲嫣娘点点头,“你是旁观者清。”
见嫣娘“咯咯”的笑了起来,六娘子一跺脚,伸了手就去挠她的痒。嫣娘最怕痒,连连站起来往三娘子的背后去躲,一来二去,三人闹做了一团,欢声笑语频频传出屋子,震飞了枝桠上避阳栖息的鸟儿,却是给这略显闷热的午后平添了一抹豆蔻娇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