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所谓守岁，无非是姑娘们聚在一起闲聊玩闹罢了。
初娘子的落梅居布置的尤其雅致，六娘子刚一踏入屋子，便感觉一股暖意袭来，整个人顿时都舒展开了。
“怎么这么慢，琪姐儿喊了无聊，差点要出去寻你了。”还未来得及落座，三娘子便已笑着迎了上来。
六娘子看了看满屋子的豆蔻娇艳，不免笑道，“完了，今儿只怕要站着守岁了，大姐姐屋子再大，可也经不得咱们这么多人闹。”
“怕什么！早就给你留好了地儿。”炕头窗边，琪姐儿已经高声的招呼起了六娘子。
六娘子定睛看去，小小的屋子分门别派一目了然。琪姐儿带着玲姐儿坐在窗棂边，一旁有两个放着大迎枕的空位置，明显是给自己和三娘子留的。多宝阁架子边站着九娘子、十娘子并了二娘子和华姐儿，四人正头挤着头凑在一起看初娘子养的那对孔雀尾，花梨木圆桌旁，七娘子和四娘子还有八娘子正在吩咐小丫鬟上茶，软榻上盘腿坐着笑眯眯的五娘子和荣姐儿，两人正低头看着初娘子绣的花面子。
“贤姐姐呢？”视线绕了一圈，六娘子没有看到大姑奶奶家的贤姐儿，便是好奇的问了一句。
“贤姐姐不胜酒力，回来以后便去了耳房，说睡一会儿再来同大家闹。”三娘子冲六娘子身后的初娘子微微一笑，然后拉着六娘子上了炕。
“就你磨磨蹭蹭！”看六娘子坐定，杨凤琪白了她一眼，然后忽然一个跃身冲到她的一旁，用手肘顶了顶六娘子的胳膊道，“快快，说说今儿刘夫人都同你说了什么？”
六娘子不禁失笑，却见坐在对面的三娘子也是一脸的好奇，连带着玲姐儿也是满眼的八卦状，睁得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的灵气十足。
六娘子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端起面前的茶碗喝了一口道，“刘夫人就是同我赏雪景来着。”
“陆云筝你蒙谁呢。”琪姐儿撇了撇嘴，“切”了一声道，“平白无故的，只拉着你赏景，旁人不知道，我帮你偷听了，还不知道里头的弯弯绕绕？”
“姐姐怎知是偷听而非别人有意告之。”六娘子本是眯着眼的，闻言忽然睁开眼紧紧的盯住了琪姐儿。
琪姐儿只是性子鲁莽却并不是蠢笨的，听了六娘子的话，脑子一转，立刻感觉出了不对劲，随即手一握拳，怒意上头道，“好了陆云歆，设计我！”七娘子闺名“歆”字，取的喜欢歆慕之意。
“妹妹还可再大声点。”三娘子见状蹙了眉，厉眸一扫，环顾四周道，“要是觉得旁人听不见，不如帮妹妹造个势？”
琪姐儿自知理亏，闷闷的低了头，不甘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看陆云歆会不会落在我手里。”
“哪里是她设计的你，本来就是要引我入局的，只是让姐姐白白入戏演了一出罢了。”六娘子淡淡一笑，将本是紧闭着的窗子微微推开了一些，用竹棍抵住，然后单手托腮迎着透窗而入的风冷静着思绪。
“那真是沈家了？”三娘子犹豫得问道。
六娘子忽而转头看向了三娘子，不答反问，“三姐姐开始的时候便是期许我能护住四姨娘，可若是眼下我同姐姐说，便是父亲母亲都左右不了我的婚事，我如今也不用在这儿受约拘谨，横竖都逃不过旁人的计策，我随时都可回了怀阳待嫁，姐姐……可会怨我？”
其实，和刘氏的一番攀谈之后，六娘子心里觉得最对不住的就只有三娘子一人而已。
即便当初三娘子接近自己也是有目的的，可是平心而论，六娘子并不觉得这个世上有那种全然不计回报的无私付出。
她和三娘子之间，虽然起于利益牵扯，可这一个多月以来的姐妹情分却是真真切切的。所以午间刘氏说过阵子会带她回怀阳的时候，六娘子脑海中第一个闪过的便是三娘子那张绝色明艳的脸。
三娘子闻言明显愣住了，便是坐在她对面的琪姐儿只微微的抬了抬头，就能将三娘子眼底渐冷的碎光悉数看清。
“刘……夫人和你说的？”沉默半晌，三娘子恍惚的笑了笑，一边伸出手用小指勾起了散落在肩的发丝一边低着头看着茶碗里起沉不一的茶叶道，“也没有非要绑着妹妹，各人有各人的因缘，若是四姨娘……”
“三姐姐，其实我……”
可还未等三娘子和六娘子把话说完，屋子外头忽然乱了起来，只眨眼的功夫，里屋的门帘就被人用力掀了起来。紧接着，一个焦急而紧张的声音瞬间打破了屋子里的欢声笑语。
“三姑娘！四姨娘……四姨娘不好了……”
闯进门的，是满脸泪痕的夏蝉，四姨娘身边的贴身丫鬟！
中午的寿宴姨娘们是没有入席的，不过晚上的团圆饭姨娘们却是开开心心的一并同夫人、姑娘们一起吃了的。虽是隔桌坐开的，可大家在一起说说笑笑的倒也融洽。
不过四姨娘明显脸色不太好，席间三娘子过去同她说过两句话，却被四姨娘笑着推回了桌。当时六娘子也看到了，还关切的问三娘子四姨娘是不是不舒服，三娘子却摇了摇头，再也没有多说什么。
后来便是初娘子提议去落梅居守岁，那时候六娘子还留意过姨娘这一桌，不过当时还坐着的也只有五姨娘和七姨娘两人罢了。
六娘子觉得四姨娘定是身子不好提早离席了，只是没想到这会儿竟然……
夏蝉明显是一路跑过来的，脸颊泪痕未干，整个人喘的上气不接下气的。不过三娘子显然也等不得她再多说，已是“哗啦”一下站了起来匆匆的及了鞋就要往外跑。
好在六娘子眼明手快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拽了个紧。
三娘子一愣，回头甩了几下，却见六娘子丝毫没有松手的迹象，便是冷着脸道，“妹妹不放么？”
六娘子不理她，反而抓着三娘子的手臂上前了一步对着门口还在喘气的夏蝉道，“母亲呢？”
夏蝉猛的抬了头，结结巴巴的说，“夫……夫人……奴婢去月然居的时候，外头的姐姐说夫人喝多了些已经睡下了。”
“那自是没有请大夫了？”六娘子见一旁的三娘子还在挣扎，她不免来气，下意识的就收紧了手上的力道。
“这个时候院子都落了锁，对……对牌在夫人那儿……”夏蝉一张脸涨的通红，眼泪汪汪的似又快要哭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坐在桌边的四娘子忽然缓缓的站了起来，用半冷不热的阴阳调调嘲讽道，“哟，六妹妹可真是临危不乱，这合该长辈操心的事儿，六妹妹办起来却也是不含糊的呢。”
六娘子眼下一肚子的火正愁没地方发，见着四娘子出了头，便是一记厉眼扫了过去，脆声道，“都道打狗还要看主人，四姐也不看看眼下站的是哪儿，虽大家都姓陆，可这儿是宣城，不是连州。”
“六姐姐这话说的极好。”这一次，不等四娘子反驳，七娘子就挡在了前头，“姐姐既这般懂得做规矩，那身为女儿家，理应也管不到姨娘们的事儿。”
“你且同我谈规矩？”六娘子冷冷一笑，环视了一下屋子里每一个姑娘的脸后，视线冷然的落在了七娘子那不算清秀的面容上，“妹妹且去问问父亲母亲，只记养恩不念生恩，这算不算是没教养没规矩。”说罢她也懒得再同七娘子啰嗦，便是转头直接同眼角还挂着泪的夏蝉道，“可找人通知了父亲？”
夏蝉猛的摇了摇头。
六娘子这才松开了三娘子的手压着心里的慌张柔声道，“不管不顾的冲去姨娘那儿，非但帮不上忙，反而还会被人捏了把柄。现在，姐姐先去绮翠园，你守着姨娘，让红袖姐姐去找七姨娘。”
“你……”三娘子本是气的恨不得直接给六娘子甩一巴掌，忽见她前后这般转变，一时愣得不知要作何反应。
而六娘子却不等三娘子回话，径直对上了站在人群中的初娘子道，“劳烦姐姐带着夏蝉现在去前院找父亲，席间父亲好像和大伯、二姑父去了前院书房，也不知他们出府了没有，若是没有，请姐姐务必请了父亲去绮翠园。”
“这……”初娘子有些犹豫，四姨娘的事儿来的太突然，她完全来不及做判断这到底是意外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是以六娘子这样一说，她本能的就想拒绝。
六娘子知道初娘子心里的想法，便说道，“且不论原因，四姨娘到底怀着身孕，父亲若是知道孩子有个什么好歹，一定很难过。”六娘子笃定初娘子不是个铁石心肠的。
果不然，她几句由衷的话过后，初娘子便轻轻的点了点头道，“我马上就去。”
“那你呢？”见初娘子二话不说转身带了夏蝉就出了门，三娘子着急的抓住迈了步子的六娘子问道。
“我？”六娘子愣了愣，这才发现自己还没有解释过，便冲三娘子微微笑道，“我去月然居找母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