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里的生活特别的悠闲自在,和高进谈完了事儿以后,六娘子便和寻音一起出了门,本想去找萧氏和惜燕的,结果转了一圈也没看到人,六娘子索性就带着寻音往南边的空田走去。
时入二月末,玉兰解紫荆繁,杏花娇梨花融,放眼望去,冬气未结,春意悄临,确是别有一番意境之色的。六娘子很久没有在这样空旷无际的地方漫无目的的走了,来了兴致,便提着裙摆轻跑了起来。
她今儿早上特意让寻音只给自己编了个简单的盘髻,留了少许的碎发披肩,乌髻上插了简单的珍珠小针簪,清爽而大方,也不觉累赘,所以也不妨碍她大幅度的活动。
可是穿越这些年,她毕竟做惯了正经的千金小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是以只跑了片刻的功夫,六娘子就猛的站住开始大口大口的喘起了气。
寻音见状,追上来笑道,“夫人还是走吧,别回头跑得岔气了。”
六娘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到底是乡下空气好,若是没事儿,真想在这儿多呆几日。”
寻音抿嘴笑着陪在她的身侧,一言不发的跟六娘子顺着田埂绕了一圈,然后回了庄子。
第二天中午,午睡过后,高进就来了,可六娘子见了他,不免好奇道,“老庄头怎么没和你一起,你昨儿没同他说了要来我这儿的事儿吗?”
高进闻言面露难色愤愤道,“老……老庄头在……在那个……”
流萤本在一旁陪六娘子闲聊的,见是高进进来她便没回避。眼下见了自己男人在六娘子跟前如此结结巴巴的,心里不免有些着急,便是跺脚道,“夫人问什么你就说什么,遮遮掩掩的夫人最不喜欢了。”
高进和六娘子也算是打过几次交道,左右也摸清楚了她的脾气,知她喜欢性格直率坦诚的,又知六娘子是有心想提拔自己给自己体面的,便是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正色道,“昨儿从夫人这里出去我就去了一趟老庄头那里,听了我的来意,老庄头开口就推了,说今儿约好了同庄里的几户田长一起喝酒,所以……”
他话还没说完,一旁的流萤就“呸”了一声笑骂道,“喊他一声庄头,他还真当自己就是个主子了,不要脸的老东西,竟还拿了乔端了架子给夫人脸色看。”
高进闻言道,“我当时就翻脸了,说他没把夫人这个主子放在眼里,老庄头就笑说夫人又不姓濮,不过是个小姑娘家家的,还真敢当自己是大人……”
流萤闻言气的人都抖了起来,可一旁的六娘子却笑着拢住了她的手,轻轻的拍了几下后对高进道,“我之前知道把你这样突然的安插在庄子上是为难你了,濮家庄濮家庄,你一个外姓,融不进去是正常的,不过我却没想到,他们这么不把我的人放在眼里。”六娘子说着说着,浅浅的笑意就从脸上消失殆尽了。
上一世的生活方式其实在她的骨子里还是有很深的烙印的。那时候她和妈妈两个人生活不易,周遭的人要么就是真的看不起她的,要么就是真的对她好的。是以她一旦分清楚了那些人对自己的态度之后,就会变的格外的护短。这种护短的方式是有些不带理性的,有些一味偏执的。
这在之前不是没有过,就好比揽月和竹韵,好比很得她眼缘的鱼安,还有虽然总是和她作对可心思不坏的七娘子,还有和她性子很合拍的七姨娘和三娘子……这些人,都是六娘子想从心底里袒护的人。所以听了高进的话,她除了有一丝的内疚之外,更多的却是激发起了她不小的斗志。
而高进听了以后,却连连摇头道,“夫人,其实……也没您想的这么严重,大多的庄户都还是很质朴和气的,你也知道,乡下人,其实没这么多的讲究,濮家庄也有很多外姓人,有些人家里娶的媳妇嫁的女婿都是外乡外县的,不过……正如夫人所言,老庄头是本庄人,又干了二十几年了,所以难免有些脾气。”
“驴也有脾气,黑布罩了头不照样要哼哧哼哧的磨墨。”六娘子冷笑的说了一句。
一旁的寻音闻言,轻笑出了声,然后上前问六娘子道,“夫人可要我去喊了观言来?”
六娘子抬头看了寻音一眼,越发觉得这个丫头是个聪慧伶俐的,便点头道,“去吧。”
寻音应声退了下去,不一会儿便和观言两人一前一后的回来了。
“夫人。”观言这两日也过的极为轻松,吃了睡睡了吃,闲暇之日在村口和十几个孩子玩成了堆,到是倒回去过了一把无忧的童年,是以见了谁都是笑眯眯的,没有半点在侯府时的严谨样。
六娘子见了不免笑道,“一会儿要你去砸场子,你这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可怎么成。”
观言闻言立刻敛了神色似换了一张皮囊道,“夫人尽管吩咐,小的一定给夫人办的妥妥的。”
六娘子摆了摆手道,“你一会儿去带两个护卫,和高进一起,去帮我把老庄头请来。”
观言听了俏皮的眨眼道,“夫人,您让请的温柔些还是雷厉风行些?”
六娘子咳嗽了一声道,“便是让他难忘些就成了。”
“得嘞,夫人且等等,咱们这会儿就去。”
六娘子端起了茶,冲他点点头,然后看着他和高进一起出了门。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门口就有了嚷嚷的动静,六娘子当时正在和寻音、流萤聊天,闻声便道,“你们都下去吧,毕竟是老资格的庄头了,再怎么着,面子总是要给人家留一些的。”
两人闻言便是福身从侧门退了下去,而就在这个时候,观言便推着老庄头走了进来。
六娘子先闻到的是一股熏天的酒气,随即一个嚷嚷的声音就闹了起来,“小姑娘家、家家的……巡庄就巡庄,哪儿……来的这么多的事儿,扰了别人的酒局。”老庄头一边说一边还打着响亮的酒嗝儿,见了六娘子既不请安又不作揖的,丝毫没有规矩可言。
六娘子冷冷的看着满脸通红、目光浑浊的他,清声道,“想之前太祖奶奶看中您让您做了这濮家庄一把手的时候,看中的无非是您老是个实在肯干对主子衷心的人,可如今,您混出了资历混出了名堂,别的没学会,倒是学会了不把主子放在眼里了?”
老庄头闻言,这才正眼看了一眼六娘子,然后干笑道,“哟……小姑奶奶,您瞧您瞧,今儿我和人喝了两盅酒,这会儿还晕着呢,却没看到您在上头坐着呢。”
“既您老这会儿正在兴头上,那我这会儿也就长话短说。”六娘子本就对这种老赖皮没什么耐性,更不要说和他客道的周旋了,便开门见山道,“高进您老也是认识的,打从明儿开始,我想让他全权负责庄子上的账目。”
“呵呵……”老庄头闻言笑出了声道,“小姑奶奶,您这才多大啊,之前可打理过庄子上的事儿?您别当打理庄子就和您小时候玩过家家一样,这账目,一笔一划出了问题,那牵扯可大了,我身为庄头,怎么着也要为整个庄子里的人的生计筹谋筹谋的。”
“您是老人,资历深,见识广,您且听我把话说完。”六娘子冷笑着打断了老庄头的话,“侯爷新府刚成,手下刚好缺些人手,您老在庄子上干了一辈子,再干也就是个庄头,不如此番您跟着我一起回宣城,我让侯爷给您谋个体面的差事,也不枉您在这儿任劳任怨二十几年?”
老庄头闻言瞪大了眼睛,刚刚溢出嘴边的笑却一下子凝固在了脸上。不对,这事儿有诈!乍一听,这是六娘子让他高升,可细细一想,他即便资历再老,到了宣城,那也是单枪匹马的,再被侯府的爷一管着,保管是一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处境。不可不可,这就是个鸿门宴啊!
他思及这些,一个激灵连忙弯腰作揖舔着脸笑道,“哟,小姑奶奶,瞧您,也不是说我一把年纪不识抬举,不过我在庄子待了一辈子,您让我突然去侯府,我这些粗使伎俩,哪儿能入得了侯爷的眼啊。”
“既您老也觉得自己能力不足,那不如便就提前退了在家安享晚年吧。”六娘子一边说一边端起了茶,细细的吹开了茶水上的茶叶沫子,然后小小的啜了一口。
老庄头一愣,这才感觉到了背上的一阵凉意,当下便恼羞成怒道,“你个小娃娃,你当年在吃奶的时候老子就……”可他话还没说完,一旁的观言就一个箭步上前,抬手就给了老庄头一个响亮的巴掌,瞬间就把他打懵了。
六娘子借机冰着嗓子道,“这庄子追溯到开头便是太祖奶奶的陪嫁,太祖奶奶姓濮,这就叫濮家庄,你们祖祖辈辈都认了濮家的主子,这无可厚非。可太祖奶奶过世以后,这庄子不论是地契还是人契,就都在了陆府,父亲从不过问女眷陪嫁,这庄子的事宜自然而然的就落在了母亲的头上。但我不知你们是怎么做到欺上瞒下的,母亲是个不爱惹事儿的,你们每年交租,是多少她就收多少,因交的也不算少,且所有的庶务都是在你手里攥着的,是以她就算有心查,也查不出什么。”六娘子说着从手边抄起了两本账册狠狠的扔到了老庄头的跟前道,“但这账,不用我找专门的账房先生查,也能看出这里头的门道。濮家庄的收成不算差,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以次充好也罢,克扣田户租子也罢,只要你想,油水是肯定少不了的。不过庄头抽油水,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但我容不得的却是你这目中无主子的态度。”
“你……”老庄头气的抬起了手直指着六娘子,却突然感觉膝盖一吃疼,一个踉跄就跪了下来,原来是一旁的观言重重的往他膝盖上踹了一脚。
六娘子无视他的怒指,盯着他继续道,“今日若是你敬我大小是个主子,我也能给你你要的体面,可既你这般不要脸面,那大家就撕破了说。我的庄子,我的人,我要怎么打理就怎么搭理,从今儿起,你这庄头的职位,就给高进吧。”
“哈哈……主子……”老庄头看着小小的跟棵没张开的葱儿似的六娘子就笑了出来,“分明是个娃娃还要拿大,你且去别的庄子打听打听,若是上一个庄头不把庶务交接清楚,这新任的庄头只怕连春耕都撒不下去。”
“无妨。”六娘子淡淡的说道,“我宁可赔两年的收成,也要把庄子里的毒瘤给拔了,不过是几万两银子罢了,我赔得起!”
老庄头闻言,倒吸了一口气凉气,怔怔的看着面带戾色的六娘子,竟被她无所谓的姿态堵得说不出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