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一月,媛姐儿身上的痘疤已经淡的只剩下浅浅的一圈粉色淡印了。期间方大夫又来看过两次,直夸六娘子心细照顾的好,倒是把六娘子夸的有些不好意思了。最后一次方大夫来的时候是六娘子亲自送他出的垂花门,还送了他一坛瞿奉佳酿。
“知道您好这个,这瞿奉酒不上头,马上过年了,给您尝个鲜。”见方大夫有些推辞,六娘子便笑着道,“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不过味道有些特别罢了。”
方大夫闻言,这才不再坚持的收下了酒,随即道,“那涂抹的药膏夫人记着一定要继续给姐儿用,好在眼下盛冬天寒,正是敷药的好时机。”
六娘子郑重的点了点头,然后目送方大夫出了垂花门外的抄手游廊。
折回身的时候,六娘子经过月牙湖,遇到了正在湖边散步的钟氏和惜燕,两人见了她皆微微一愣,随即便是冲她福身请了安。
待六娘子笑着让她们起身后,钟氏便道,“连着阴了几日,感觉待在屋子里都要发霉了,难得见了太阳,便就出来走走,夫人这是从哪儿回来?”
经过这小半个月的相处,六娘子发现钟姨娘是个很有趣的人。很多事其实她都是拎的很清楚的,但她看在了眼中却能当做没有看到似的。她不愿说的时候只会淡淡的看着你浅浅的笑,笑不达心,可嘴角却勾的恰到好处,多一分则腻,少一分则假。而纵使她笑的多么的不由衷,却还是能给人一种愉悦感。但只要她心情好了,愿意开口了,便又会变成一个很健谈的人,天南地北的,让人听几句便能知道她小的时候也是有先生给启过蒙读过书的。
所以有好几次六娘子都很想用一用钟氏,不过总也凑不好对的时间,便就这样耽搁了。
想到这里,六娘子便笑道,“刚让方大夫来给媛姐儿瞧瞧身上的痘疤印。”
“姐儿如何?”一旁的惜燕闻言问道。
“姐儿恢复的不错,再过两日就可出屋子了。”六娘子因为得了方大夫的首肯,心情颇为不错,笑的时候便如那绽放的白莲一般,清雅明艳,令人眼前一亮。
“夫人劳心劳力辛苦了。”惜燕闻言,恭敬的回了一句。
六娘子轻轻的摇了摇头道,“那你们接着逛,我还有些事儿。”说着便笑着越过了两人,带着竹韵往暖香坞而去。
看着她那娇小玲珑的远去背影,钟氏出了片刻的神,半晌才转头问惜燕道,“那第一日的晨昏定省散了以后,夫人单独留下了你,真就是同你那么说的?”
在凉都的那几年,从一开始的时候钟氏便就是独来独往的,不管是怀了身孕,生了大姐儿还是后来大姐儿夭折,她似从不黏沈聿白,也不刻意亲近宅子里的任何人,那些伴随着她韶华岁月的开心和痛苦,全都只由她一人默默的承担着。
能和惜燕亲近,刚开始纯属一个意外。那时候大姐儿刚夭折没多久,她心里实在难受的紧,白天人多的时候她不敢哭,入了夜总是会在内宅后墙的南角一边哭一边绕着那颗似永远也结不了果的梨树踱步,就这样撞见过几次也喜欢在树下蹲着想家的惜燕。两人默契的从不开口问对方发生了什么,却就这样生出了一份心心相惜的感情来。
惜燕闻言眼中闪过一抹无措,便是一边回忆一边点头道,“夫人是这么问我的,她说侯爷不准备再在屋子里放通房了,若是勉强抬了姨娘,我每月也肯定是要喝避子汤的,那与其这样在宅子里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熬日子,还不如放出去找户老实的人家嫁了,下半辈子也能换个活法。”
钟氏听了嘴角弯了弯,看了看六娘子消失的方向道,“还真是瞧不出她小小年纪有这份心思,也不知道这真是侯爷的意思还是她自己的意思,如果早些年先夫人能有她一半的大气聪明,只怕……咱们现在的日子也不会这么难捱了。”
“妹妹……什么意思?”惜燕有些不明白。
“诶,其实咱们的日子都成了定数,也没什么可多说的,倒是你。”钟氏将视线转回了惜燕的身上道,“过了今年你也二十有三了吧?”见惜燕轻轻的点了点头,钟氏又道,“想那时候你和梅姨娘一样,都是侯爷的通房,不过是后来家里太乱,先夫人只管着和侯爷吵架,都没心思管我们,这才让梅姨娘得了运气怀了身孕。可抬了她,你就被压下来了,这一压,就压到了现在。”见惜燕闻言神色有些怅然,钟氏继续道,“可你想想,即便今儿侯爷点头要抬了你,做了姨娘又如何?”
“我……”
“前有这么聪明能干的一个夫人,年纪轻轻,娇容如花,不说别的,就单说子嗣这件事儿,她不生,我们谁都别想越过了她去生。等她能生了,不用防着我们了,可那时候你还有多少时间能把握?”
惜燕忽然明白了,可明白了却不代表她能下定决心了,“但……不瞒妹妹,我八岁进的府,如今一转眼在沈家伺候爷已经十几年了。这会儿说要打发了我出去嫁人,我……我也不知道要嫁给谁啊。”
“找夫人啊。”钟氏笑道,“既是夫人先开的话头,这事儿自然应该她来操办。不管是她真的只想眼不见为净的打发你还是真的想给你找个好归宿,你找了夫人,她自然是会有办法让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的。”
“妹妹为何这么肯定?”即便是听钟氏这么说,可惜燕心里依然没有底。
“因为说到底你毕竟是侯爷的通房,若你真要出府嫁人,夫人看在侯爷的面上也会帮你办的漂漂亮亮的!”
话说六娘子回到暖香坞的时候,却见屋子里竟聚着好几个人。
正坐在窗边和媛姐儿玩翻花绳的沈慧蓉,带着彤姐儿吃点心的周氏,还有凑在暖炕边和沈慧湘闲聊的安氏……七七八八的,让素来很是清冷安静的暖香坞一下子热闹了起来,不禁愣的六娘子一时半刻有些适应不过来了。
“哟,四弟妹回来了啊。”飞扬的笑声中,还是周氏先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六娘子,便是连连站起了身擦了擦手,然后迎了上来道,“我瞧着难得天气好,便就拉着人来你这儿坐坐聊聊,却没想到扑了个空,这不请自来的,四弟妹不要见怪才好啊。”
六娘子觉得周氏有一种很好的社交能力——自来熟。打从他们住进侯府开始,在六娘子的印象中,她们之间的对话几乎清一色全是周氏主动挑起和引导的。这样的人,六娘子很是佩服,却也暗暗的觉得有些不想和她有过多亲密的交集。
其实六娘子的性子属于慢热,对于熟的人,她会掏心掏肺,笑的真切,关怀备至,但对于不熟悉的人,尤其是像周氏这样会主动来笼络示好的,六娘子便是会习惯性的换上保护色,和那人保持一定的距离。
这个习惯其实不太好,但是每次想到在现代的时候,当知道了她有个有钱的老爸后,那些时不时就会突然冒出来的示好的穷亲戚们那有利则来,无利则赶的势利姿态,她就真的受够了,便也不想再变得这么被动了,所以能选择敬而远之她就不会主动相迎。
可其实比起那种性子阴郁不定的,像周氏这样活泼开朗的,六娘子却还是很喜欢的,便不由的顺着她的步子入了屋道,“不知道大嫂要带妹妹孩子们过来玩,我这儿也没什么准备,若是大家不嫌弃,不如今儿中午留在暖香坞吃了午饭再走吧。”
周氏一愣,随即立刻爽快道,“哟,既四弟妹开口了,那咱们大家恭敬不如从命了。”
谁知她话音刚落,一旁的沈慧湘便轻笑道,“大嫂嫂今儿在四嫂嫂这儿可赚到了,今儿大哥外头有局子,大嫂方才还在愁,一会儿中午是带着彤姐儿吃面好呢还是蒸两个馒头随便喝点粥好。这下可好,面也不用了粥也不用了,还能美美吃一顿。”
周氏闻言佯装微怒的上前拧住了湘娘的小胳膊就眯着眼笑骂道,“你个没良心的狭促鬼,以前嘴馋的时候哪次不是跑到我屋子里来尝这尝那的解馋的,如今到了宣城,知道你四嫂嫂屋里有好吃的了,可就把我这个大嫂的好给忘的一干二净了。”
湘娘怕疼,连连躲到了安氏的背后举手讨饶,一屋子的人见状便是哄堂大笑了起来。六娘子则顺势拉过了一旁的染画道,“去和项妈妈说一声,中午加四个热菜,两个凉拌,再做个甜羹。”
染画应声出了屋子,六娘子又在心里数了数屋子里的人,随即转头细细吩咐了妙琴一会儿小花厅里要如何摆桌如何放椅子碗筷之类的讲究,待一切安排妥当了,她才安心的落了座。
而众人闹了一番以后,也渐渐的安静了下来,安氏这才笑眯眯的坐到了六娘子的身旁道,“其实今儿来找四嫂,本也不是来蹭饭的,这不却歪打正着了。”
“哦?”见一旁周氏的大女儿彤姐儿正好奇的盯着自己手上的珠串猛瞧,六娘子便摘了下来套在了彤姐儿的手腕上任她把玩。
彤姐儿得了珠串,开心的跑到了炕头找媛姐儿炫耀去了。周氏见状狠狠的瞪了小姑娘一眼,然后坐在了安氏的左手边笑中带着些许的不好意思道,“之前我听母亲说,过年的时候弟妹要请金麟班的人来唱戏,这事儿可定了?”
六娘子一愣,确没想到她们这些妯娌姑嫂侄女的兴师动众的挤到了自己的暖香坞竟只是为了金麟班来唱戏这件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