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也不知是方大夫开的药方子特别的灵,还是媛姐儿福泽绵厚,总之在六娘子的悉心照料下,第二日傍晚的时候,媛姐儿的烧就退了,第六日开始,她身上的那些水痘就陆陆续续的结了痂。
六娘子心中谨记方大夫第一次来问诊时留的话,是以当她看到媛姐儿的水痘开始结痂了,便赶紧遣人去同德堂请了方大夫。
方大夫来的很快,入了暖香坞看了媛姐儿的情况以后就重新提笔开了药方子。
“两个方子,一个是药堂里捣好的草药膏,每晚给姐儿擦干净身子涂,还有一个是汤汁,一日两顿,去疤印。”方大夫仔细的看过了媛姐儿身上水痘结痂的地方,然后吩咐六娘子道,“切记,这半年内,不要给姐儿吃酱汁的东西,一切以清淡为主。”
“会留疤么?”六娘子一直很关心这个问题。
“这不是在喝药呢么。”方大夫失笑道,“夫人是个心急的,可要去痘疤却没办法心急。你瞧,姐儿还小,过两年长开了皮肤就能恢复的更好些了。只是一点,千万不能抓,抓破了可就真的要留疤了。”
六娘子点头如捣蒜,又细细的问了一些问题,方才让鱼安送方大夫出了门。
当她再折身回屋的时候,媛姐儿已经醒了。小小的人,闪着一双警惕的大眼睛,乌溜溜的,像只没有安全感的小兽一样,抱着一个小枕安静的靠在床头任由秦妈妈给她喂水喝。
其实早在退烧的那日六娘子就和醒来的媛姐儿独处过了,但她发现这个孩子特别的安静,话很少,以至于最开始的时候六娘子一度很担心她是不是高烧烧坏了脑子。
后来还是因为她喝了药又被丫鬟灌了很多的温水,要小解上净房了,不得已开了口,咬字清楚分明,说话也很有条理,六娘子才放了心,也就不再逼她开口说话了。
不过即便是这样,六娘子每天还是会抽空陪醒来以后的媛姐儿片刻,有时她穿线打络子,媛姐儿就会好奇的趴在床头看着她,有时她整理账册,媛姐儿就会乖乖的玩沈聿白拿来给她解闷的九连环。刚开始的时候六娘子会觉得她很听话很好带,可是过了两日,六娘子却觉得媛姐儿有点过分的内向了。
想到这里,六娘子便轻轻的走到床塌边对着喝完了水的媛姐儿道,“大夫的话你可听见了,千万不能抓,姑娘家的,若是脸上身上留了疤,以后可就不好看了。”
媛姐儿闻言乖巧的点了点头,半晌才眨了眨眼似犹豫的问道,“母亲……姨娘,您别罚她了吧。”
六娘子刚要直腰起身,听了媛姐儿的话不仅微微一愣,蹙眉道,“谁和你说我在罚你姨娘的?”对于梅氏,六娘子也只不过是在回来的当天盛怒之下罚了她去跪了一会儿空着的祠堂而已。那之后,梅姨娘倒是来过暖香坞几次求着要见她的,可六娘子都找了借口推托不便让梅姨娘吃了闭门羹。
可,媛姐儿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儿的?
“是大岚来告诉我的,说母亲您责罚了姨娘,让姨娘跪着祠堂。”四岁的媛姐儿说话已经很清楚了,条理清晰,主谓分明。
六娘子眼睛一眯,看得一旁的秦妈妈只感觉背后闪过一阵薄薄的寒意。
不过碍着孩子的面儿,她到底没有当场发作,只温柔的笑道,“母亲也只是在你们来的第一天罚你姨娘跪了祠堂,你可知道母亲为何要责罚她?”
媛姐儿咬着有些发白的小嘴唇,轻轻的摇了摇头,可忽然又重重的点了头道,“姨娘做错了事儿,母亲罚她,就像姨娘罚我一样。”
六娘子闻言眼神更冷了几分,却依然笑道,“大家生活在一起,宅子里都是有规矩的,谁守了规矩就应当要表扬,可谁若是没有守规矩就应当责罚,姐儿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媛姐儿有些纳闷的看着六娘子道,“姨娘是不是不听母亲的话了?”
六娘子一滞,摇头道,“姨娘不听母亲的话没关系,可是姨娘没有把媛姐儿带好让媛姐儿生了病,母亲就要责罚她了。
那天晚膳过后,趁着沈聿白在葳蕤轩和回事处的两个管事在商量事情的时候,六娘子便把屋子里所有的丫鬟都叫到了小书房,只留秦妈妈一人在内屋哄媛姐儿玩翻沙包。
因为怕沈聿白会突然回来,六娘子也就没有多赘言,直接将媛姐儿同自己说的话重复了一遍给几个丫鬟听,末了才板着脸道,“今日我只查是谁让梅姨娘那里的大岚进了暖香坞,至于你是因为疏忽还是因为收了人什么好处,我且统统的不……”
“夫人!”谁知她话还没有说完,站在靠门侧的紫苏就哭着“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道,“夫人明察,奴婢那日真的是因为想着要给姐儿去看炉子上的药,这才走开了一……一会儿……”紫苏说着说着便就泣不成声起来。
六娘子厉声道,“既只是走开了一会儿,你又如何知道那人就是梅姨娘屋子里的大岚的?”
紫苏哭着道,“奴婢……奴婢回来的时候看到一个面生的丫鬟正匆匆的从屋子里出来。奴婢手上还端着熬好的药,当时也真是不知道要如何去拦,只能喊出了声让她站住,问了她是谁。那丫鬟也很慌张,只说自己叫大岚,以前在凉都是一直服侍姐儿的,这两日也不知道姐儿怎么样了,就过来看看……”
“你糊涂啊!”竹韵在一旁听了气得不得了,当下就伸手猛拍了一下紫苏的背道,“姐儿得的是水痘,见风就传染,那丫鬟若是真的关心姐儿,大可直接来问夫人,这般鬼鬼祟祟偷摸进暖香坞,怎么看都是心怀不轨的。”
“姐姐教训的是!”紫苏抹了抹眼泪道,“那天晚上我想了想就不太对劲,可……可、可到底是我自己疏忽了,我怕夫人……责罚,总觉得不过是个丫鬟来看看姐儿……”
“罚你两个月的月例钱,这两个月先在园子外头负责洒扫吧,可不服?”该知道的六娘子已经听了个大概,当下就懒得再让几个丫鬟围着她闹哄哄的哭吵个没完,便直接打断了紫苏的话。
紫苏闻言,连连磕头道,“谢夫人,谢夫人!”
六娘子无奈的叹了口气,然后又正了神色道,“我知这些日子你们几个轮流照顾媛姐儿辛苦了,你们之前有些是有经验的有些也是第一次做丫鬟,那些不妥的地方我也只当没看到,之后慢慢的有了经验就都会好的。暖香坞里头不怕做事慢的,只怕不勤快和心思大的,我平日里也不计较你们的好坏,可你们到底有没有用心干活儿我心里却是清楚的,你们自己也要清楚。”
丫鬟们闻言,皆低着头称了“是”,随即六娘子便独留下了鱼安,然后遣了其他人各自下去干活儿了。
等人都走完了,六娘子便松了一口气,揉了揉有些酸的眼睛道,“一会儿你去趟流芳阁和玉枝楼,告诉姨娘们,明儿辰时一刻,让她们都到我这里来请安。”流芳阁里住着钟氏和康氏,玉枝楼是六娘子给梅氏腾的两屋小院。
鱼安一愣,轻声问道,“夫人,您这两日晚睡早起的,中午忙起来连午觉也顾不得,姨娘们的晨昏定省,不如再拖两日?”
算起来鱼安在六娘子身边也待了三年多了,最开始六娘子挑中了她,便就是看她谨慎少言,性子温绵。可是那时候六娘子身边左有揽月右有竹韵,前面还有年长的流萤在帮着六娘子打下手,更何况那时候陆家人少事少,六娘子在小院子里一人独大,最多也就是七娘子时不时的去找一下她的茬,所以当时鱼安在六娘子跟前只是个默默无闻的粗使小丫鬟而已,六娘子想用她,却苦于总是没有什么合适的机会。
不过自从嫁进沈家,少了揽月和流萤帮衬的六娘子便渐渐的将鱼安和竹韵当成了左右手。一般的事儿只要她们盯着,六娘子也能放心的不去管,是以进了沈家以后,鱼安懂事了很多,也学到了很多,做事说话也利索能干了起来,在六娘子跟前也渐渐的能放开胆子同她说一些主仆间的贴己话了。
而六娘子闻言思索了片刻道,“本也不想这么着急给她们做规矩的,这两日媛姐儿虽有些好了,屋子里外也无人传染水痘,可马上就是年关了,我事儿多,总不愿多和她们打什么交道。”她说着顿了顿,下一刻便是神色皆敛道,“只我素日里最恨别人这样偷偷摸摸探我的事儿,她若真关心媛姐儿,大可大大方方的差了人或自己亲自来问,我也不会赶了她走,这样找个莫名其妙的丫鬟来挑拨这些无中生有的事儿,我瞧着她是太闲了!”
六娘子说着说着便是冷冷的笑了笑,她就不信了,以她的身份,还会让一个姨娘先声夺人了去。既梅氏没有把她放在眼里,那她也不用太给几个姨娘体面客气。
想这两日沈聿白都是歇在暖香坞的,临近年关夫妻俩琐事都很多,她一直没时间好好的细问沈聿白关于妻妾轮着服侍的事儿。不过既梅姨娘这般毛毛躁躁的想触她的底线,那六娘子也不介意先亮两张底牌给她瞧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