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盘古巨树荫蔽的方寸山胜境,给晏念、晏黎这些外来者以逍遥、和婉、宁静与安适的体会,此时淡薄的云絮点缀在如钟灵毓秀的玉宇间,七彩花瓣恍若薄玉般剔透、晶莹,无论每一枚草叶,每一只跳虫都蕴含灵气,他们禁不住放缓脚步,溪水正在脚边欢唱,璀璨的波光汇聚成远空的天河,踩过的每一寸足印,仿若都绽出细小却缤纷的花儿,空气中有芬芳弥散,彩蝶与落花翩然起舞,就在高耸探云的望天树下,祥鸟成群的嬉戏、栖居。
白色的巨石堆砌成墙,镌刻着晏念从不曾见过的铭文,透着古老沧桑的气息,绯色的枫叶掩映清流,分布各处的圆顶白塔,不知是何时的风格古貌,在漫长岁月中已与古藤苔藓融为一体。
仙乐袅绕,水流蜿蜒着穿过屋舍,零星往来的人向一行含笑颌首,他们装扮各异,有些肤色苍白,有些芜乱的长发仿若殷红的流火,不同衣饰的孩童在树荫下嬉耍,轻声吟唱着昔时的辞赋。
巨大的水轮和天车在远近不知疲倦的转动,山边有辛勤耕作的黄牛,走近才发现,这些栩栩如生的走兽,竟都是被机关术驱使的木甲。
“机关术还能耕田?”晏黎禁不住讶异。
“为何不能?懒惰是令世人进步的原动力,”苏妙悟不无戏谑地说,“所以归根究底,是懒惰创造了水轮、木甲,创造了机关术,创造了铁器,以及所有工具...”
“奇怪的理论!”晏黎鼓着嘴,流连于清水与繁花的香气中。
“有什么奇怪的?”苏妙悟哼着调儿,仿佛心情大好,“若是有一天,世人能乘着器具在天际翱翔,从建业至东莱只需半个时辰,传递信息的速度比青鸾还快,我才觉得奇怪。”
他们在各式琼楼中缓缓穿行,眼见有木屋,又有覆着碧瓦的石阁。
“从华夏中州到东莱海角只需半日?那确实奇怪,”狛胤一本正经地说,他已沉浸入苏妙悟的假设,“可是,技术愈发达,世人的生命在其面前,也就愈脆弱...”他忽而又陷入惆怅,“乘着器具起飞的人,不是只能随风飘荡,随波逐流?若是风停呢?”
关于这个问题的探究终归未再继续,因为一行已抵达通往星霜宫的白玉石阶,狛胤在此与众人分手,微笑着,目送他们的背影登上石阶,变得愈渐渺小。
星霜宫矗立在石阶尽头,在盘古巨树的荫庇下,是一座纯白的宫阙,“妙悟,你的师父就在星霜宫?”晏念问。
“嗯,”苏妙悟边走边说,“师父是方寸山的仙人,或许也曾无数次出现在尘寰的传说中,”他忽然在石阶上驻足,凝睇晏念的双眸,“赤松子,是师父的名讳,他是十裔之一。”
十裔,这令晏念颇为惊讶,“师父是十裔?”
“是的,师父是十裔中仅存的昆仑墟。”
昆仑墟...就像白民国与伯虑国?晏念顾不得惊诧,因为他已走完最后一级石阶,屹立在他面前的是一座如冰凝玉砌般的宫阙,在巨树的荫庇下闪耀着琉璃色微光,令人不禁心驰神往。
“星霜宫是时间与秩序的缩影,”苏妙悟昂首仰望明净清白的檐角,轻声说道:“它遵循秩序,却不受其桎梏,它置身时间洪流,却又能独善其身...”他语音婉转,像在咏颂歌谣,“它在凄寒时恍如陨落的星辰,它是变化的表象,是轮回的伊始,也是变化的最终,当星辰轮转,周而复始,它象征循环的意义,晏念,你要用心聆听师父的话,我会和晏黎在胜境中等你。”
“唉?我也想去...”晏黎有些惊异,但她来不及抗拒,便被苏妙悟拉着走了。
晏念目送两人走下台阶,愈渐远去,之后他在星霜宫前举目四望,迢遥的远处有几只青鸾拖着颀长的尾羽在云翳中若隐若现,不知天边可否有分隔的界限?回过神时,苏妙悟和晏黎已经消失在胜境鳞次栉比的竹台间,于是他转身朝星霜宫走去,却又倏尔驻足,禁不住伸手抚触它洁白的宫墙...就像拨过一泓逆水,直至指端忽然碰到一扇被镶嵌在白墙上、由红椿雕铸成的门扉。
终于,他想,这扇通往星霜宫的门,亦是揭示轩辕血真容的契机,可是,从秦淮到东莱,在经历了如天之候鸟般的迁徙后,早先期待的谜底,似乎已不再如从前那般重要了。
晏念调整呼吸,轻轻推开木扉,“打扰了,”他说着小心翼翼迈步进入。
可是,映入眼帘的并非圣洁的光辉,星霜宫室内远比想象中,或是远比从外面看上去促狭,被树荫切得斑驳的天光,如碎金般从窗扇投射而入,光暗变幻间,室内却空无一人,与门扉正对,是另一面紧闭的门扇,似乎是通往更深处的入口,旁边堆满经卷,又杂,又乱,没有神圣的光环,反倒更像一位陈腐学究的简陋栖所。在另一面墙上,圣兽白泽的浮雕为星霜宫平添几分威严,它身披金甲,双翼如云,据说知晓世间一切真理。
白泽之旁是一幅做工精致的星图,再旁,是一柄锈剑,继而,是一面古朴的铜镜,能映人心的铜镜,与白泽另一侧毗邻,是一尊碧水麒麟的浮雕,不伤生灵、有着慈悲本性的瑞兽,踏着波纹,神态安详,又为星霜宫平添了几分安和。
焚香在一角静谧袅绕,三皇的画像高悬于铜镜旁,可是与实物不同,名为世人的人皇巨像,在这幅横轴的画卷上双手各执一副素描八卦。上古之神伏羲始画八卦,以一画开天...所以世间,不是只有一副八卦吗?晏念不禁思忖。
“与以往所见不同?”一个温和沧桑的声音倏然响起。
晏念蓦地惊觉,就在刚以为空无一人的焚香前,此时,竟安坐着一位期颐老叟,他双鬓染秋,生满霜花,皓颢的长发恍若从九天降下的女娲瀑般倾泻,一袭锦葵宽袍就像风敛云卷后流连天际的烟霭,淡薄秀逸,他皱纹深嵌的脸庞色如梧桐,眼眸却依旧漆黑奕奕,仿如蕴含天地伊始的奥妙。
“...晚辈晏念,贸然闯入宫阙,惊扰了仙人清修。”晏念自觉冲撞,急忙端正,鞠躬,恭顺地说。
仙人却毫不在意,像自言自语般说道:“应说些什么呢?”他邀晏念在他面前竹草蒲团上坐下,“我想了很久,也不知该以何种方式欢迎你,欢迎数百年来,首位应邀至此的凡人,”他露出莞尔笑意,语气和悦,“要讲的事情太多了,不如,直接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