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林默然安排他先熟悉企业，李光定就把每周六天的上班时间大部分花在保协大市场里，一个一个商家走访。他的走访方式是随意的，不像原来，发个调查表让商家随意在上面打勾。他这种看似无意的方式，实际上最能取得真实的效果，了解到最真实的情况。
每天晚上李光定都非常准时去那个智通电脑培训学校里学习，每次他几乎都是最后一个离开。有些学员觉得五笔麻烦就学拼音，他坚持记词根学五笔，很快就记住了所有的词根，他甚至还学会了盲打。表格也不在话下，PPT也已逐渐入门。
周六晚上和周日休息的时候，他早早地坐公交车到中山大学上课，上课时他每次都坐在最前排，每到听不懂时就要举手发问，当然他还交了不少朋友。甚至还有两个女生明显对他表示过好感。那段日子对李光定来说是最充实最愉快的。
这期间，林默然有一次在去食堂的路上笑着问他：“李大秘书可真够忙的，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话中明显带有某种讽刺。
李光定严肃又不失幽默地说：“你不是让我了解企业情况吗？”林默然说：“唔，没闲着就好。”李光定相对自由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大部分人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也没有哪个部门去考核他，甚至没有人要求他上下班打卡。很快，李光定在保协集团已经过了一个月，他自我安慰：“我这不是在为自己忙，短期说是为了能够顺利度过试用期，长期看是为了能做出一番事业，为我也为公司。”这一个月收获很大，但也诚惶诚恐。收获在于李光定基本掌握了保协集团比较重要的一块业务──家具大市场：整个家具市场约有一千家商户，经营家具的至少占有六成，其他的是一些家居方面的配套，比如窗帘、地毯、灯饰等。经营家具的生意相对较好，因为在整个珠海，这个家具市场是最大最专业的。李光定熟悉了每个品牌，熟悉了每个商家，甚至他清楚地知道哪家的营业情况好，哪家的营业情况差，哪家的家庭出了问题，哪家的男人包了二奶，有了小三。他了解到大部分商家的抱怨：你们保协就知道每月准时收房租，其他时间找也找不到人：房子漏水了，道路水管破裂了，没人管；什么娱乐设施也没有；周边配套设施太差等等。更让他吃惊的是，他了解到有一个外资公司正在西区投巨资建一个比这儿规模更大的家具市场，据说有几个大的商户已经在与他们秘密接触。
这个月，李光定又到职工食堂去体验过几次，为了不让食堂的大师傅有误解，他还专门找阿球要了职工食堂的饭卡，和干部食堂的饭菜相比起来，那简直是天壤之别。他甚至觉得干部食堂可以与外面大饭店一比高下了，周末还有啤酒、红酒。到干部食堂吃饭简直都成了一个期待。
一个月后，李光定在五楼办公室的过道里，碰到刚出差回来的贾有成，赶紧趁机粗略地汇报了一下这个月的工作情况，并请示下一步的工作安排。
没想到贾有成听完，只是笑呵呵地说：“不错不错，还习惯吧？具体你找林总安排就可以了，等试用期过了公司再对你考核和定位吧！”这些话似乎不需要回答，贾有成边说边进了办公室。再去找林默然，林默然还是说：“你先别着急，等贾董安排，先再熟悉熟悉企业情况吧！”
李光定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什么情况？怎么贾董闭口不提我的工作做什么，怎么做？那试用期我究竟干什么？试用期以后公司又从哪些方面考核我？怎么会这样！难道我被晾起来了？那招聘我的目的是什么？”他本想找贾有成好好谈一次，但又觉得略显操之过急，究竟这个董事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
算算试用期还剩两个月时间，李光定心里忽然有了一个奇怪的念头：“看来贾有成也没和林总具体沟通过，林总也不明白他的真实意图，才跟我一直打太极。这就像玩猜谜游戏一样，贾有成是要我自己把答案找出来。是不是要考验我在无人约束的情况下，能有多大的主动性和学习能力？”想到这里，李光定忽然惊出一身冷汗，其实他并不觉得自己是自由的，有时他会觉得暗地里总有双眼睛在盯着他，不知道是自己神经质，还是真有那么几双眼睛在暗处紧盯着自己。
第二个月开始了，李光定紧张地思考着如何度过这个月：“研修班不能放松，除了交朋友之外，我还真学到了不少东西，尤其是课堂上的案例分析，最过瘾。电脑我也学得差不多了，五笔差不多每分钟可以打五六十字，这个速度是一般的办公文员都不具备的，可是听教我的小女孩说，好的速记员每分钟可以打两百多字，差距还真不小，我每天还得坚持练习。EXCEL表格我已经完全掌握，学会后真感觉方便不少。我也已经学会如何熟练地建一个自己喜欢的PPT模板。而且，我居然也学会了上网，网上还真是另一个精彩的世界。但这些不能算工作的一部分，最多是我自己的业余生活。那工作呢？是的，工作上必须要有另外一个业务板块需要去熟悉去深入。从林默然给我的各类文件中，可以清晰地判断出家具厂也是保协集团的支柱产业之一，并且从贾有成的各类讲话中，也可以捕捉到保协集团会加大力度发展这一产业。”
想到这里，李光定突然意识到这个月甚至第三个月或者以后的时间他都有了明确的工作思路，那就是把保协集团的现有板块全部熟悉一遍。
主意已定，李光定知道想了解一个公司的真实情况，不能高高在上，更不能只待在办公室里看看材料，必须深潜到一线。这个习惯他也一直保持至今。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他正好看到贾有成从外面回来，李光定随即跟到他办公室里，对贾有成说：“贾董，我想这个月到家具厂熟悉一下，您的意见呢？”
贾有成说：“好的好的，多熟悉熟悉情况吧。具体的你去跟林总沟通。”从贾有成办公室出来，李光定就直接去了林默然那儿，他把去家具厂的想法详细说了一遍，林默然听后说：“第一、你想了解情况，他们的管理人员全部在四楼，不用跑到工厂里。工厂里全是工人，能了解到什么？第二、工厂离这儿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在斗门工业区，你每天跑来跑去能吃得消吗？第三、你的定位是秘书岗位，需要了解一个柜子是如何做的吗？”
林默然说话一向条理清楚，每次都是三条三点三个重要的等等，以至于后来李光定笑称她为林三点。
李光定进行了耐心细致的解释，尤其是第二条：“是我自己没解释清楚，我不会跑来跑去的，我这个月是要住在工厂，和工人们同吃同住同劳动。”解释完毕后他还非常巧妙地把贾有成也套了进去：“是贾董让我多熟悉一下，方便以后开展工作。”这个解释，不但不让林默然觉得他拿领导来压她，还能让她同意他的请求。
果然，林默然没再坚持，说：“既然你都想好了，我也不说别的了，去吧，我安排司机送你去。”
李光定俏皮地说：“谢谢林总支持，有事给你打电话行吗？”“当然行！”“那我去了。”李光定乐呵呵地很有成就感地出去了。
当李光定到了保协家具厂的时候，他真是被这里的规模吓住了。那厂房大得一眼望不到头，他后来知道光工人就有一千多人，李光定心想：“贾老板的事业可真够大，如果将来有一天我也有这么大的事业，那可真是不枉来世上一回！”
想着想着，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好笑：“现在的问题是如何能顺利通过试用期，远不是异想天开的时候！”思路马上回到了现实中。
工厂总经理韩成民热情接待了他。韩成民握住李光定的手说：“林副总刚刚打来电话，说董事长秘书来视察工作了，让我好好接待。你看，咱工厂就这样子，接待水平有限，你要多多包涵呀。”虽然李光定不喜欢太过热情的人，但眼前的这个人他必须喜欢。李光定笑着对韩成民说：“韩总您不要客气，我不是什么来视察的，我是来学习的，以后是您的兵，您要多关照。”
韩成民一听这话，又看到司机从车上拿行李下来，觉得这个董事长秘书要来长待，脸上掠过一丝不快。但很快就又收起了，非常谦卑地对李光定说：“太好了，太好了，你在，我们的工作就好做了！”
李光定按照自己的计划开始工作了。唯一没有满足他的是，没有让他住十几个人的大房间，让他住了一个单间。这单间还真不差，有洗手间还可以冲凉。开始几天他只觉得人多，很是壮观，尤其是吃饭的时候，那场面真让人有食欲，上千人在一个食堂里同时吃喝，你想想那咀嚼的声音会是什么效果。当然，饭菜质量和在集团的职工食堂没什么两样，只不过这里的更实惠些。
李光定在厂里转了几天，没看出太多名堂。也难怪，这样的工厂他原来压根就没有接触过。
他大概知道了这么多的工人分到了七八个车间里一下子就稀释了，每个车间组成了现代化的流水作业方式。李光定喜欢逢人就问，等他认识了总工姚技洋，才算弄明白了一些基本的家具方面的知识。从下料、排钻、封边到包装的生产流程；从实木、胶板、刨火板、木皮到五星脚等各类家具的原材料；从板类家具、实木家具到软体家具的产品分类，都有了一个比较全面的了解。
当然，李光定知道他不是来当工人的，这些东西不需要了解得过于深入，他心里清楚自己的使命。随着了解得愈发深入，他发现了不少让他觉得吃惊的事情。
世间万物，如果只看表面，是什么也看不到的，必须深入深入再深入，这就是李光定在研修班里学到的韦尔奇的工作方法：深潜。他觉得自己也必须深潜下去了。
9.盛景藏叵测
李光定逐渐对整个家具的生产及工艺流程有了基本的了解，随着了解的深入，他也发现了不少问题：“通过姚总工和各车间班组给我的反馈，加之我自己的观察，这个家具厂繁荣表象的背后其实隐藏了不少危机。从2个多亿的销售额而净利润只有不到2000万的数据中，就已经可以看出存在的问题有多严重。我了解到整个行业的平均净利润率不会低于15%，也就是说这个销售额应该能支撑起接近4000万的利润水平，那流失将近一半的利润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或者说跑到哪去了？”
李光定越来越觉得，搞清楚这些问题远远比掌握油漆技术更重要：“技术不是我的强项，发现问题、分析和思考问题才是我的长处所在，这也就是贾有成为什么要招思想家、军事家和革命家的原因。贾有成现在不给我分配具体工作，未必是坏事，分配了也未必是好事，换个角度看，就是提供了我无限自由发挥的空间，试用期后我能交出什么样的‘论文’，也许就能赢得多大的机遇。”李光定不知道这样想是对还是错，反正也无人可以求证，他只能孤身一人，凭着直觉继续深潜下去。
总公司控制着工厂的采购、财务、人力资源，这三个部门在保协集团的大楼里办公，其余部门全在工厂里办公。也就是说总公司认为从结构上保证了核心部门受控，但落实到执行层面时就遇到了很多的问题。
问题最集中的体现在采购和人力资源上。总公司设有一个家具工厂的采购部，由十来个人组成，其中采购部经理是由贾董的大哥贾副总兼着。所有原材料采购的流程是先由工厂填写材料申购单，申购单由主管副总，其实就是贾副总签字后交由采购部采购。贾副总很强势，与生产部及姚总工之间的矛盾近乎白热化。贾副总采购原材料的原则是低价，而生产部门认为低价就很难保证产品质量，所以经常出现大量的退货现象。而退货要由生产部门来承担这个损失，久而久之，就产生了矛盾。有几次甚至出现了生产部罢工。本来质量问题应该由品管部门来把关，而品管部门因为贾副总的关系，也基本上是聋子的耳朵──摆设。
其实这个问题多次反映到贾有成这里，贾有成也尝试过改革，就是把采购权直接下发给工厂，结果品管部和生产部也闹得不可开交，两个部门都在争采购权，几乎所有明眼人都知道，这么大量的采购里面一定有猫腻，少不了有回扣现象。生产部负责采购时，他们再也不叫唤说原材料有这问题那问题了，但大家发现生产部的几个头头几乎很少在食堂吃饭了，一个个都抽起中华烟，这样运行了不到三个月，总公司就又把采购权收回了。其实这里面的问题既有采购部追求成本的原因，也有双方争夺采购权的原因。
据李光定观察，姚总工是一个比较正直的人，不仅因为姚总工是军人出身，从工作的分工角度来说，他也是整个质量的第一责任人，大量的客户退货对他来说是压力最大的问题。看得出来韩总是一个八面玲珑的管理者，对上他不得罪贾副总，对下他也经常做出很无辜很无奈的表情。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人员招聘，流程几乎和采购环节是一样的。哪个车间需要人，由车间主任把需求岗位及要求报给工厂行政部，工厂行政部把全厂各车间的需求统计后交给总公司人力资源部，人力资源部通过面试等环节，将招到的员工再安排下去。
一个一千多人的工厂里面居然派系林立，比如什么湖南帮、河南帮、四川帮等。每个车间主任都希望招到自己的家乡人，如果不是自己理想中的那类工人，在工厂里待不到一个月就会借口以各种理由开掉。
总公司人力资源部有招人的权力，可评价行不行还得由具体的车间做出，车间说不行的那就是不行，这就形成了天天招人天天开人，工厂永远招不够人的恶性循环。
但如果把招人的权力放给工厂，问题更为突出，帮派之间在工厂里还经常发生群殴事件，当地派出所经常到工厂里抓人，在当地可谓臭名远扬。
各工序之间的配合经常会出现扯皮现象，从开料到包装有十几个工序，品管往往做的是成品检测，检测不合格时需要确定责任，这个时候就是各工序吵架的时候。比如说油漆表面不平整，油漆工会说采购的油漆有问题，也会说上一个工序的表皮打磨不到位，打磨的师傅会说木皮的质量有问题，总之整个工厂几乎全部养成了互相推诿到处扯皮的坏习惯。
还有，李光定发现工厂的浪费现象特别严重，他听说在这里面捡破烂的都捡成了百万富翁。不但成品率非常低，而且客户的退货及一些残次品没有相应的制度和流程进行处理。他还听说有些车间专门做些次品的传闻。
同时，库存非常吓人，八千多方的仓库长年塞得满满的。家具厂需要一定库存以便加快交付，但大量库存带来的风险不仅是占用了现金流的周转速度，竞争对手新产品的推出速度非常快，几乎每个月市场上都会推出一系列的新产品，一个新产品的推出就等于让库存的一批产品变成垃圾。
